清晨的阳光照在宅邸偏院的地面上，木箱已经打开，零件整齐摆放在案上。宫本雪斋站在桌前，手指轻轻碰了碰炮管接口处，确认严丝合缝。
他转身对亲卫说：“去把佐治叫来。”
亲卫领命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一个身穿旧麻衣的老工匠被带进院子。他五十岁上下，双手布满老茧，右手上还留着一道烫伤疤痕。见到雪斋，他低头行礼，动作迟疑。
“你曾在平户修过南蛮炮？”
“是。”工匠声音低沉，“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改铁炮。”
工匠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零件，眼神微动：“这些……不是国产的。”
“南蛮商馆买的。你不认识？”
“见过。”他说，“我在船上修过类似的击发机构。”
雪斋点头：“我要提升射程。现有铁炮打不到三百步，敌军就能在外围列阵。我想让它多飞三十步以上。”
工匠皱眉：“加长炮管可以，但容易炸膛。火药量也得调，多了危险，少了没用。”
“我知道。”雪斋拿起一支装弹杆，“我已经想好三组试法。第一组试装药，从标准量开始，每次加五分；第二组换炮管组合，四截中选不同长度搭配；第三组改弹丸形状，球形和椭圆都试试。”
工匠愣住：“你还懂这个？”
“我不光懂。”雪斋铺开一张纸，上面画着简图，“你看，加厚段放在膛口三分之一处，能抗压。螺旋杆提速装填，但得配专用模具。燧石机构怕潮，所以要用干燥鹿皮包住。”
工匠走近细看，手指顺着线条滑动：“这图……是你画的？”
“昨夜画的。没有原样，只能靠拆解推。”
工匠沉默片刻，忽然跪下：“大人若真要改火器，我愿效劳。但我有个条件——让我记下做法。”
“不行。”雪斋直接拒绝，“图纸不能留。你也别写，别画。记住就行。”
“可万一……”
“没有万一。”雪斋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因为你当年被赶回来，就是因测绘火炮。如今我信你，才让你进门。但技术只能在我手里。”
工匠咬牙，最终点头：“我明白了。”
当天下午，试验开始。
第一轮试装药，用的是旧铁炮改装。装药加到七分时，发射瞬间炮口喷出大火，弹丸飞出不到二百步就落地。炮管发烫，无法继续。
工匠擦汗：“太猛了，再试会炸。”
“减回五分。”雪斋下令，“改用新炮管，接两节长管一节加厚段。”
第二轮换了结构，弹丸仍是球形。五次试射，最远一次达到二百七十步，比原来多二十步。亲卫跑过去量距离，回来报数时声音发抖。
“有进步。”雪斋说，“但还不够。”
第三天，他们开始试椭圆弹丸。工匠用铅块手工打磨，做出几个一头尖的子弹。第一次打出去，卡在膛内，差点炸裂。雪斋让人拆开清理，发现是弹丸太大。
“削小三分。”他说。
第四次试射成功。弹丸呼啸而出，在荒地尽头钉入土中，离起点整整三百零五步。
围观的亲卫没人说话，全都盯着那个深坑。
工匠走上前摸炮管，又蹲下看弹痕，喃喃道：“这不像是人能造出来的。”
“是人做的。”雪斋走过去，“只是以前没人愿意这么试。”
第七日黄昏，他们整合最优方案：加厚段置于膛口三分之一处，使用三节长管连接，装药量定为六分半，弹丸为椭圆头，外裹薄油布增加密闭性。燧石机构用干燥鹿皮包裹防潮，装弹杆加螺旋纹提速。
雪斋亲自校准最后一次装药。
他用银针插进火药堆，测量压实程度。这是他在药店学徒时学会的手法——药材不匀会影响药效，火药也一样。
“点火。”
亲卫点燃引线。
轰！
炮声震得地面微颤。弹丸破空而起，直穿三十步外三层叠木板，余势未竭，深深扎进土里。
五个人跑过去挖，把弹头掏出来时，前端已变形，但整体完整。
“三百一十七步。”测量的人回来报告。
雪斋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远处那片荒地，嘴角慢慢抬起。这是他第一次在研究中露出笑。
他回头对工匠说：“此炮编号‘甲一’。从今往后，按这个标准造。”
工匠跪在地上，双手扶着炮身：“大人……我能问一句吗？”
“说。”
“您不怕别人学会吗？”
“怕。”雪斋说，“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图纸。你记住了，就是传了。”
工匠低头不语。
雪斋取出一个木匣，里面装满银币。他放在桌上：“这是双倍工钱。七日内你不得离宅，饮食有人送来。等我下一步命令。”
工匠收下钱，叩首。
当晚，雪斋回到书房。
他翻开《六国军形考》，在“火器篇”末页写下新注：“射程增则控局广，然速愈快，责愈重。”
写完合上书，他坐在灯下不动。
窗外风轻，树叶沙响。他想起露梁海战时明军的佛朗机炮，一炮下去，三艘船沉。那时他只能躲。现在他有了办法。
这炮不仅能守城，还能装上船。配合潮汐战术，可在远距离压制敌舰。藤堂高虎若知道，一定会拍桌子大笑。
正想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由远及近，节奏稳定，应是熟人骑术。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见一匹黑马停在宅门前。马上之人翻身下马，披风未脱，抬手敲门。
雪斋没有动。
他把桌上《六国军形考》推入抽屉，锁好。又检查暗格，确认零件已藏。
然后他坐回案前，摊开一张空白军图。
笔尖蘸墨，悬在纸上。
门外亲卫的脚步声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