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宫,紫宸殿书房。
夜色已深。
这里没有凯旋广场的威严,没有学者大道的浮华,甚至没有统帅部那种令人窒息的“秩序感”。这里只有安静,绝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羊皮卷和微弱龙涎香的气息。
帝国皇帝,正独自坐在书房中央那张巨大的星图桌前。他年约四十五岁,面容威严,但那双本该洞察一切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深疲惫。
他没有批阅文件,而是在下棋。
一张古老的、由黑曜石和象牙制成的棋盘。
他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己与自己对弈。
“啪。”
他落下了一枚黑子,吃掉了白子的一大片阵地。黑子所代表的“巨龙”攻城略地,气势逼人,正如博格大公的海军预算和凯勒教授的要塞理论,在统帅部里那样不可一世。
皇帝看着那片溃败的白棋,面无表情。
“陛下。”
一个声音,如同影子一般,从书房最暗的角落里浮现。
赵高明,皇帝的侍卫长,无声无息地跪在皇帝身后三米处。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制服里,仿佛一个没有面孔的幽灵,是皇帝最忠诚的耳目。
“说。”皇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棋盘上。
“统帅部,b区第三战术会议室,冲突已结束。”赵高明的声音平直、干涩,不带任何感情,“林建业少校,公然顶撞博格大公。罪名:精神失常,冲击会场。”
“博格的处置?”
“建议送往皇家疗养院,永久剥夺职务。”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冷笑:“他还是老样子,喜欢用‘秩序’的锤子,去砸碎所有‘噪音’。”
“后续。”皇帝追问。
“楚天雄上将介入。”赵高明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他保下了林建业。理由:北境受激,言行失据。”
“哦?”皇帝终于有了一丝兴趣,他放下了手中的黑子,“那个老家伙,他不是快退役了吗?居然还愿意为了林威远的儿子,去顶撞博格。”
“是。楚天雄上将已于今晨,亲自面呈陛下您的‘恩准’申请。”
“朕知道。”皇帝淡淡地说,“朕准了。”
……林建业,已于一小时前,与祝云山装备总局异端工程师,在南三区铁砧巷,废弃车辆修理库秘密会面。楚天雄的人,救下了那台共同体的V8发动机。两人已达成联盟。
赵高明一口气汇报完毕,仿佛在背诵一份冰冷的清单。
书房再次陷入了死寂。
皇帝缓缓地伸出手,从棋盘上,拿起了一枚几乎被黑子逼入绝境的、孤零零的白子。
他摩挲着那枚冰凉的象牙棋子。
“一个统帅部的‘疯子’,一个装备总局的‘痴人’。”皇帝低声自语,“两个被‘秩序’抛弃的垃圾……一个‘两个疯子’的联盟。”
他笑了。那是一种极其疲惫,却又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赵高明,”他忽然问,“你看了黑石山隘口那份最原始的战报吗?不是霍夫曼和马尔斯交上来的‘粉饰报告’,是林建业的那份‘附录’。”
“看过,陛下。每一个字。”
“三千人,三十辆拖拉机。”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三十辆粗制滥造的铁盒子,就撕碎了凯勒教授的‘永固防线’。你觉得,是林建业疯了,还是这个帝国……病了?”
赵高明垂下头:“臣……不敢妄议。”
“哼。”皇帝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帝都。
“博格是个好弟弟,”皇帝平静地说,“他帮朕管理着海军,帮朕安抚着那些思想僵化的老贵族。他就像这盘棋里的‘黑子’,强大、威严,是朕维持‘秩序’的基石。但是……”
“他太‘旧’了。他的眼睛,还停留在‘巨舰大炮’的荣耀里,他看不到黑石山那道‘伤疤’。”
“而林建业……”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枚白子,“他和他父亲林威远一样,是个‘异端’。他很吵,很刺耳,很不懂规矩。他像一把生锈的刀,却妄图撬动帝国的基石。”
“陛下圣明。”
“楚天雄这步棋,走得很好。”皇帝重新坐下,“他知道朕的难处。朕不能为了一个‘疯子’,去公然驳斥博格。朕不能为了一个‘可能’的未来,去摧毁‘现在’的秩序。”
“所以,楚天雄替朕‘认输’了。”
“他主动请求‘流放’林建业,把这颗‘白子’,从棋盘中央拿开,放到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第17号武器测试场。”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一个废料堆……多好啊。博格赢了‘面子’,保住了他的‘秩序’。楚天雄保住了林建业的‘命’,也保住了那颗‘火种’。而朕……”
皇帝拿起那枚白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最边缘的、一个毫不起眼的格子上。
“……而朕,得到了一个‘试验场’。”
他,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这位“绝对的实用主义者”,才是这场棋局中,唯一看透了一切的人。
他需要变革!
但他不能亲自下令变革,那会引发帝国内部的剧烈动荡。
所以,他需要林建业这个“疯子”,在那个“废料堆”里,在所有人的监视之外,去替他“试验”那个“异端”的《构想》。
去看看,那到底是“疯话”,还是……“未来”。
“博格的‘奥丁’项目,进展如何?”皇帝忽然又问。
“已进入实体建造阶段。凯勒教授已秘密进驻。博格殿下正在申请调用最高级别的战略资源。”赵高明回答。
“批了。”皇帝毫不犹豫。
赵高明一愣,这是他唯一一次,在情绪上接近“失态”。
“陛下?‘奥丁’……那是比林建业的‘铁盒子’更疯狂的……”
“朕知道。”皇帝打断了他,“‘奥丁’是‘黑子’的威慑。林建业是‘白子’的革新。”
“博格以为他在和林建业下棋。楚天雄以为他在和博格下棋。”
皇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而朕……在和‘命运’下棋。朕需要筹码,赵高明。朕需要更多的筹码。”
“无论是‘常规’的,还是‘终极’的。朕两个都要。”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盯紧他们。盯紧博格,也盯紧那个‘废料堆’。但,不要干涉。朕要知道他们每一颗螺丝钉的进展。”
“是。”
赵高明的身影,如同墨水一般,重新融化在黑暗中。
书房再次恢复了死寂。
皇帝凝视着棋盘。
那枚被放在角落的“白子”,虽然孤立无援,但它毕竟……还在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