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稠稠地淌过窗棂,在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网。温景然刚把最后一块抹布晾在绳上,院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陆星辞背着双肩包,站在晨光里,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鸟。
“准备好了吗?”他笑着问,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
温景然点点头,拎起放在门边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和笔,还有奶奶塞的两个煮鸡蛋,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暖得人心头发软。
“去图书馆补课,那里安静,适合做题。”陆星辞走在她身边,步子放得很慢,“你的数学基础有点弱,我们从趣味题开始,慢慢找感觉。”
温景然“嗯”了一声,心里有点忐忑。她的数学成绩一直是软肋,那些弯弯绕绕的公式和定理,像缠成一团的线,怎么也理不清。上次月考,她的数学成绩在及格线边缘徘徊,陆星辞看到试卷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就递来了一张写满解题思路的纸条。
穿过两条街,市图书馆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建筑,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蓝,门口的台阶宽阔而干净,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正低着头往里走,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好、好大啊……”温景然站在门口,仰着头看,忍不住小声感叹。
图书馆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光是一层的借阅区就望不到头,高高的书架像森林一样排列着,直抵天花板,上面摆满了书,书脊的颜色拼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这比她以前住的地方那个小小的藏书楼壮观多了,那里的书大多是线装古籍,整整齐齐地码在木架上,带着墨香和岁月的味道,而这里的书,崭新、丰富,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进去吧,别大声说话。”陆星辞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往里走。
门口的墙上贴着醒目的标识:“禁止喧哗”“请勿饮食”“保持安静”,每个字都用红笔圈着,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一个戴着眼镜的图书管理员坐在前台,正低头整理借阅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温和却带着提醒的意味。
温景然赶紧捂住嘴,连呼吸都放轻了。
陆星辞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穿过一排排书架。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书架间投下狭长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翻书声。
“这边。”陆星辞在一个标着“青少年读物”的区域停下,伸手从最高一层抽出一本书,封面是彩色的,画着几个拿着放大镜的卡通人物,书名是《数学趣味入门》。
“先从这个开始,里面的题都很有趣,不枯燥。”他把书递给她,又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画册,封面上是莫奈的《睡莲》,淡紫色的花瓣在水波里漾开,温柔得像梦。
两人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有一张长长的木桌,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刚好落在温景然的笔记本上。她翻开《数学趣味入门》,第一页就是一道关于“分苹果”的题:“妈妈买了10个苹果,分给3个孩子,每个孩子至少分1个,有多少种分法?”
“这个我会!”温景然眼睛一亮,拿起笔就要写,笔尖碰到纸页时才想起要安静,赶紧放慢动作,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陆星辞坐在她对面,翻开画册,指尖轻轻拂过印刷精美的《睡莲》。他看书时很专注,眉头会微微皱起,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温景然做了两道题,心里渐渐踏实下来。这本书确实像陆星辞说的那样有趣,把枯燥的数学题变成了一个个小故事,连她这种对数学头疼的人都看得入了神。
做到第五道题时,她卡住了。那是一道关于“钟表角度”的题:“三点十五分,时针和分针的夹角是多少度?”她对着自己的手表转来转去,算来算去都是30度,可选项里没有这个答案,急得鼻尖都冒汗了。
她抬起头,想问问陆星辞,却在看到他专注的侧脸时,把话咽了回去。他正盯着一幅画看,手指在画册边缘轻轻滑动,神情认真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温景然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她发现陆星辞的睫毛真的很长,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长,眨眼时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扇动着。他的嘴唇很薄,抿着的时候带着点严肃,嘴角却有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才会显现。
她看得有点出神,连手里的笔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啪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星辞立刻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疑惑:“怎么了?”
温景然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捡起笔,低下头小声说:“没、没什么……”
坐在不远处的图书管理员闻声看了过来,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温景然赶紧捂住嘴,脸更红了。陆星辞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哪题?”
他把纸推过来,字迹清隽,带着点淡淡的墨香。
温景然指着那道钟表题,手指有点抖。
陆星辞凑过来,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轻轻飘进她的鼻腔。他把书往她这边推了推,两人的手臂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他的皮肤很暖,像春日里晒过的被子,不烫,却让人不想移开。
“你看,三点整的时候,时针在3,分针在12,夹角是90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耳语一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十五分钟后,分针走到3,时针也会从3往4走,对不对?”
温景然点点头,眼睛盯着书页,不敢看他。
“时针一小时走30度,十五分钟就是四分之一小时,所以会走7.5度。”他用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钟表,标出时针和分针的位置,“所以夹角不是0,而是7.5度。”
“哦……”温景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忘了时针也会动,“谢谢你。”
“不客气。”陆星辞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看画册,只是耳尖微微泛红。
温景然低下头做题,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咚咚直跳。刚才手臂相触的温度,他说话时的气息,还有他低头时落在书页上的目光,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着她的心尖,痒痒的,暖暖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注意力放回题目上,可笔尖在纸上划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她偷偷抬眼,看到陆星辞正翻到梵高的《星空》,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在琢磨那旋转的笔触。
阳光慢慢移动,光斑从笔记本爬到了他的画册上,把《星空》里的蓝色染成了暖金色。温景然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真好——安静的图书馆,满架的书,阳光,还有身边认真看书的他,像首没写完的诗,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拿出奶奶给的煮鸡蛋,想递一个给陆星辞,又想起图书馆禁止饮食的规定,只好又塞回包里,心里有点可惜。
“做累了?”陆星辞忽然抬起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
温景然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低下头:“没、没有……”
陆星辞笑了笑,没拆穿她,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又把她的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喝点水。”
他的水杯和她的放在一起,都是白色的,只是他的比她的大一点,像一对依偎的小鸟。温景然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了些。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温景然做了大半本趣味题,竟然没觉得累,反而觉得很有意思。陆星辞的画册也看了大半,偶尔会指着某幅画给她看,低声说:“你看这里的光影,和奶奶家后院的竹林很像。”
温景然凑过去看,果然,画里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和奶奶家后院的竹林在傍晚时的光景几乎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他画展上的那幅《竹间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该吃饭了。”陆星辞看了看表,合上画册,“图书馆附近有家面馆,味道不错。”
“好。”温景然点点头,把书放回原位,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了书里的故事。
走出图书馆时,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温景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陆星辞很自然地站到她身前,替她挡住了一部分阳光。
“谢谢。”她小声说。
“小事。”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
面馆不大,却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牛肉面的香气。陆星辞点了两碗牛肉面,加了双倍的青菜。
“多吃点青菜,对身体好。”他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她,像奶奶平时做的那样。
温景然的心里暖暖的,低下头吃面,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也模糊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下午还想去哪里?”陆星辞问,“或者回家?”
“还能……再去图书馆吗?”温景然小声问。她有点喜欢那里的安静,还有和他一起看书的感觉。
“当然可以。”陆星辞的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三楼有个古籍区,里面有很多线装书,你可能会喜欢。”
温景然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她从小就喜欢古籍,那些泛黄的纸页和工整的毛笔字,总能让她感到安心。
“嗯,下午带你去看。”
吃完面,两人又回到图书馆。这次去了三楼的古籍区,那里的气氛更安静了,书架是深色的木头做的,透着古朴的气息。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纹,像落在地上的星星。
陆星辞帮她找到一本《诗经》,是线装的,纸页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却保存得很完好。
“这个版本的注释很详细。”他小声说。
温景然轻轻翻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熟悉得让她眼眶有点发热。她小时候,爷爷也有一本这样的《诗经》,她总喜欢坐在爷爷膝头,听他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怎么了?”陆星辞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什么。”温景然摇摇头,擦掉眼角的湿意,笑着说,“就是觉得很亲切。”
陆星辞没再追问,只是拿起一本《历代绘画论》,坐在她身边翻看。
古籍区里几乎没人,只有偶尔传来的翻书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温景然读着《诗经》,偶尔抬头,就能看到陆星辞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木窗的花纹落在他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忽然觉得,时间好像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慢得足够让她把这些瞬间都刻在心里——他低头看书时的样子,阳光落在书页上的样子,还有两人偶尔对视时,他眼里闪过的笑意。
下午四点,阳光开始西斜,古籍区里渐渐暗了下来。陆星辞合上书:“该回家了,再晚奶奶该担心了。”
“嗯。”温景然点点头,把《诗经》放回原位,轻轻拍了拍书脊,像在和老朋友告别。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带着点匆忙的暖意。两人并肩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今天谢谢你。”温景然小声说,“我很开心。”
“我也是。”陆星辞转过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以后周末,我们可以常来。”
“好啊。”温景然点点头,心里甜滋滋的。
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陆星辞进去买了两支雪糕,递给她一支草莓味的。
“降温。”他说。
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草莓的清香。温景然看着手里的雪糕,又看看身边的陆星辞,忽然觉得,这个周末的图书馆之旅,像这支雪糕一样,清爽又甜蜜,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安心、最温暖的一天。
她开始期待下一个周末,期待再一次走进那个巨大的图书馆,和他一起,在书的森林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安静而温柔的午后。而那些不经意间碰到的手臂,低声说过的话语,还有阳光下专注的侧脸,都会像书页里的书签,被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成为记忆里最珍贵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