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阿缘还想再争取一下,夜行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殿门外。
她只好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回王府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夜行云闭目养神,受伤的左臂搭在膝上。
阿缘偷偷看了好几眼,心里那点对宵夜的执念,又被愧疚给压了下去。
她挪了挪屁股,悄悄地凑过去一点。
“还疼吗?”她小声问。
夜行云眼皮都没睁开。
“不疼。”
骗人。
阿缘在心里撇撇嘴。
红线另一端传来的,明明是一阵阵细微的、压抑着的刺痛感。
她不敢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缩回角落,当一个合格的挂件。
第二天,天还未亮,宸王府的车队就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
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只有十余名精锐的玄甲卫,和一辆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黑色马车。
阿缘被小桃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还睁不开。
她迷迷糊糊地被塞进马车,怀里还抱着一个温热的油纸包。
是王大厨连夜给她做的蟹粉酥。
阿缘瞬间就清醒了。
她靠在软垫上,一边小口啃着酥饼,一边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就是京城外面啊。
看起来……跟京城里面也没什么区别嘛,就是房子矮了点,人少了点。
夜行云坐在她对面,正在闭目养神。
他似乎很不喜欢坐马车,眉头一直微锁着。
阿缘啃完一个蟹粉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她偷偷打量着夜行云。
不得不承认,这个长期饭票长得是真好看。
就算皱着眉,也像一幅冷冰冰的山水画。
就是脾气太差了,动不动就想杀人。
阿缘在心里默默吐槽。
她吃东西的时候,夜行云手腕上的红线是温热而平静的。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满足感,像冬日里的一小股暖流,熨帖着他因伤口而烦躁的神经。
这感觉很陌生,也很……不坏。
车队行进得很快,中午只是稍作停顿,吃了些干粮。
阿缘对此颇有微词。
“干粮不好吃。”她嚼着又干又硬的肉干,含糊不清地抱怨。
“闭嘴。”夜行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阿缘立刻噤声,但嘴里还是不停地小声嘟囔。
“南方的早茶有虾饺、烧麦、叉烧包、流沙包、糯米鸡……”
她每念一个,夜行云的太阳穴就跟着跳一下。
他终于忍无可忍,从旁边的暗格里摸出一包东西,丢到她怀里。
是一包蜜饯。
阿缘的眼睛立刻亮了,抱怨声戛然而止。
她捏起一颗杏脯塞进嘴里,腮帮子又幸福地鼓了起来。
夜行云觉得,自己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第一个驿站。
驿丞早就接到了消息,带着一众驿卒在门口恭敬地候着。
“恭迎宸王殿下!”
夜行云率先下车,玄影紧随其后。
阿缘最后一个慢吞吞地从车上爬下来,还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驿丞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就低下头,不敢多看。
京城里那位小祖宗的传闻,他们这些官场末流也早有耳闻。
“房间都准备好了?”夜行云的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
“回王爷,都已备好,上房三间,热水餐食也已备下。”驿丞谄媚地笑着。
夜行云点点头,径直往里走。
阿缘连忙小跑着跟上,小手又习惯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驿站的条件自然比不上王府,但还算干净整洁。
夜行云要了最大的一间正房,玄影和其余玄甲卫住在两侧的厢房,互为犄角,将主屋牢牢护在中间。
晚饭很快就送了上来。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虽然比不上王大厨的手艺,但热气腾腾的,也足以让阿缘食指大动。
她今天确实饿坏了。
夜行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他的伤口在马车的颠簸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缘很快就解决掉了大半的饭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她看到夜行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面前的饭碗还是满的。
“你为什么不吃?”她好奇地问。
“不饿。”
“骗人。”阿缘一语道破,“你的线告诉我,你很不舒服。”
夜行云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
这小东西的感知,似乎越来越敏锐了。
“你的伤口是不是又疼了?”阿缘凑过来,小声问。
夜行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颠簸了一天,伤口边缘的皮肉与纱布粘连,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像是在拉扯神经。
“我帮你换药吧。”阿缘自告奋勇。
她还记着,那晚在王府,她帮他换药时,红线传来的感觉是舒服的。
夜行云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嗯。”
玄影很快就送来了新的伤药和纱布。
他看到阿缘煞有介事地准备给王爷换药,眼神古怪,但什么也没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阿缘学着上次的样子,先用温水浸湿了纱布,一点一点地润开与伤口粘连的地方。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与她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专注。
夜行云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像奶糕一样的甜香。
纱布被完全揭开,那道狰狞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但依旧触目惊心。
阿缘倒吸一口凉气,小脸上满是心疼。
“都怪我。”她小声说。
夜行云没有说话。
阿缘拿起药瓶,用小指头小心翼翼地沾了些药粉,轻轻地、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冰凉的药粉接触到皮肉,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但很快就被一股清凉所取代。
夜行云闷哼一声。
阿缘立刻停下动作,紧张地看着他:“很疼吗?”
“继续。”夜行云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缘“哦”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地喷在他的手臂上,带着一股痒痒的、陌生的感觉。
夜行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活了二十四年,从未有一个人敢离他这么近。
还是个女人。
不,是个小丫头。
上好了药,阿缘又拿起干净的纱布,开始一圈一圈地为他包扎。
她的手指很细,很凉,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最后,她又在手腕处,打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好了。”她拍拍手,一脸的成就感。
夜行云抬起手臂,看了看那个比上次更丑的蝴蝶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
红线传来的感觉,是温热而舒缓的。
伤口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阿缘收拾好东西,坐在他对面的小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夜行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看什么?”
“我在想,”阿缘眨了眨眼,“你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我了。”
夜行云冷哼一声:“别自作多情。”
“可是你都没有拆掉我打的结。”阿缘指了指他的手腕。
夜行云的动作一僵。
他确实没想过要拆掉。
或许是忘了,或许是……懒得拆。
“丑死了。”他嘴硬道。
“才不丑,这叫平安结。”阿缘理直气壮地反驳,“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夜行云嗤笑一声,不信鬼神的他,自然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但他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你……”他看着阿缘,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看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从皇宫寿宴到现在,他一直压在心底。
阿缘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
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
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她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生下来就能看见。”
夜行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阿缘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个她编排了许久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小山村里,村里的人都叫我怪物。”
她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
“我能看见每个人身上都有线,红的、黑的、白的……它们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我说谁和谁的红线连在一起了,他们就会在一起。我说谁和谁的黑线缠上了,他们就会打架。”
“他们都怕我,说我是不祥之人,会带来灾祸。”
“我爹娘……也不要我了,他们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一个人到处流浪,饿了就找些野果子吃,或者去别人家偷点东西……后来,就到了京城,然后就遇到了你。”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观察夜行云的反应。
夜行云面无表情,眼神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阿缘心里有些打鼓。
这套说辞,她融合了自己成为乞丐后真实的感受。
被抛弃的孤独,对饥饿的恐惧,被人厌恶的委屈……这些情绪都是真的。
她赌的就是,红线能传递情绪。
只要情绪是真的,夜行云就很难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果然,夜行云手腕上的红线,正传来一阵阵细密的、如同针扎一般的悲伤和委屈。
那感觉很真实,真实到让他都有些心烦意乱。
他见过无数巧舌如簧的骗子,也审过最嘴硬的死囚。
他能轻易地分辨出谎言。
可此刻,从阿缘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却不似作伪。
一个天生异能,被视为不祥,被亲人抛弃,独自流浪的孤女?
这个故事,听起来……倒也算合情合理。
“所以,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菜名,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夜行云换了个问题。
“嗯。”阿缘用力点头,“我听走南闯北的货郎说的,他说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都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
这个解释也天衣无缝。
夜行云沉默了。
他依旧不全信。
但他心底那份将她视为“妖物”的戒备,确实松动了一丝。
无论她是真的天生异能,还是背后有人指使,至少目前看来,她的能力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而且,这条该死的红线,将他们牢牢绑在了一起。
她的安全,就是他的安全。
“行了。”他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一些,“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阿缘愣住了。
这就……过关了?
她还准备了好多声泪俱下的后续呢。
“我……我睡哪里?”她小声问。
夜行云指了指里间的软榻。
“睡那。”
“那你呢?”
“本王睡床。”
这安排很合理。
但阿缘总觉得,这代表了某种态度的转变。
以前在王府,他可是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她乖乖地“哦”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到软榻边。
夜行云看着她熟练地铺好被子,然后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进去,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王爷。”是玄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夜行云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
“进来。”
玄影推门而入,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王爷,驿站里……好像混进了几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