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这天,天放晴了。李骁龙刚把院子里的雪扫开,就听见摩托车“突突”响,乔惠戴着顶红绒线帽,风风火火地停在门口。
“快,跟我走!”她跳下车就拽他的胳膊,“服装店的新花布到了,说是新样式,去晚了就被别人挑走了。”
李骁龙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你买花布干啥?”
“做罩衣啊,”乔惠回头瞪他,“挖薯机试机时不得穿件耐脏的?我给你也做一件,蓝布的,耐脏!”
他这才想起自己那件干活穿的罩衣磨破了袖口,没想到她记在心上。两人往布店走,阳光晒在雪地上晃眼,乔惠头前走,时不时回头喊:“快点呀,磨磨蹭蹭的。”
布摊前果然围了不少人,乔惠挤进去就挑出块靛蓝粗布,又翻出块带细格子的:“这块给你,耐脏又好看。”她麻利地让裁缝量尺寸,报出的肩宽、身长分毫不差,李骁龙愣在旁边,才想起他小时候快过年,妈妈给他剪裁新衣服的时候,也是这样总爱扒着他的棉袄比来比去。
买完布出来,乔惠又拉着他往供销社跑:“给你伯伯买两盒润喉糖,上次听他咳嗽,说嗓子干。”
李骁龙看着她在柜台前认真挑糖,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顶,绒线帽的红毛沾着点雪沫子,心里忽然软乎乎的。他悄悄摸出钱包,抢在她前头付了钱:“我来,你都给我买布了。”
乔惠瞪他一眼,嘴角却翘着:“算你有良心。对了,下午去后山拾柴不?雪化了些,枯枝好捡。”
“拾柴干啥?家里柴火够烧。”
“笨,”乔惠敲了下他的胳膊,“烧火盆啊,晚上在院里烤红薯,比屋里烤的香!”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踩在融雪的路上“咯吱”响。远处的麦田盖上层薄雪,像铺着层白棉被,几只喜鹊落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把这初十的上午,衬得像首轻快的歌,明亮又热闹。
下午的后山,雪水顺着石缝往下渗,踩上去有点滑。乔惠拎着竹筐走在前头,红绒线帽在枯枝间一晃一晃,像团跳动的火苗。李骁龙跟在后面,时不时提醒她:“慢点,那块石头松了。”
“知道啦,”乔惠回头冲他做个鬼脸,忽然弯腰捡起根枯树枝,“你看这根,烧起来肯定旺。”她把树枝往筐里扔,动作太急,差点摔个趔趄,李骁龙伸手扶了一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又各自移开目光。
拾了半筐柴,乔惠靠在棵老橡树上喘气:“歇会儿吧,太阳都快挂西了。”她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甜不甜?王婶家新做的。”
糖在嘴里化开,甜香混着松针的清味。李骁龙看着远处的村庄,炊烟正一缕缕往天上飘:“你说,俺龙凤村啥时候能像城里那样,晚上也亮堂堂的?”
乔惠咬着糖笑:“等你那挖薯机成了,赚了钱,给村里安路灯啊。”
“这主意不错。”李骁龙点头,忽然觉得那台还没试机的挖薯机,好像不只是台机器了,还牵着些更实在的盼头。
往回走时,筐子沉了不少,李骁龙抢着拎。乔惠跟在旁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晚上烤红薯,我带两个蜜薯,比普通红薯甜十倍。”
“再带点栗子,埋在炭火里烤,”李骁龙补充道,“去年烤的栗子,比城里糖炒的香。”
“那是,”乔惠得意地扬下巴,“柴火烤的才有烟火气嘛。”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筐里的枯枝偶尔碰出轻响。下山时,乔惠忽然哼起段不成调的歌,调子轻快,像踩着融雪的脚步声。李骁龙听着,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觉得这初十的午后,就像筐里的枯枝,看着普通,却藏着能烧旺一整个夜晚的暖。
傍晚时分,李骁龙家的院子里支起了火盆。乔惠拎着一兜蜜薯和栗子,刚进门就喊:“我带了好东西!”
李骁龙他妈正往火盆里添柴,笑着迎出来:“快来烤烤手,外面风硬。”乔惠把东西往石桌上一放,蹲在火盆边翻弄炭火,火苗“噼啪”舔着柴禾,映得她脸颊通红。
李骁龙搬来两张小板凳,看乔惠把红薯埋进炭火边缘,栗子用湿泥巴裹了裹,也埋了进去。“得等半个时辰,”她拍掉手上的灰,“趁这功夫,咱去河边走走?”
夕阳把河面的冰照得金灿灿的,岸边的芦苇荡里,几只野鸭扑棱棱飞起。乔惠捡了块小石子,往冰面上扔,石子滑出老远,“嗖”地钻进芦苇丛。
“你看冰面多厚,”她跺了跺脚,“小时候我爸带着我总在桂河冰面上面滑冰车,摔得屁股疼。”
李骁龙忽然说:“等过两天,让我伯伯给你做个新冰车,绝对比你小时候那个结实。你爸爸是医生,治病救人是他的强项,木工活可是我伯伯的强项。”
乔惠眼睛一亮:“真的?可别像上次我爸做的那样,刚坐上去就散架了。”
“保证结实!”李骁龙拍着胸脯,忽然听见院里传来他妈喊“红薯熟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往回跑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火盆边,红薯已经烤得焦黑,剥开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乔惠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眼里却闪着光:“甜!比烤箱烤出来的还甜!”
李骁龙剥开个栗子,壳一裂,香气就钻出来。他刚要放进嘴里,乔惠忽然凑过来:“我尝尝。”他手一抬,栗子就到了她嘴边,她张嘴咬住,睫毛上还沾着点炭火灰。
暮色慢慢漫上来,火盆里的炭烧得通红。远处传来狗叫声,近处是剥红薯皮的窸窣响。乔惠忽然指着天上:“你看,星星出来了。”
李骁龙抬头,深蓝的天上缀着几颗亮星,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火盆里的热气裹着红薯香,把这初十的夜晚,烘得像块刚烤好的蜜薯,烫嘴又甜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