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营的校场被日头烤得滚烫,傅承愈一身玄色劲装立在演武台前,发带勒着墨发,侧脸冷得像块寒玉。方才骑兵列阵时慢了半拍,他扬鞭指过去,声音裹着暑气砸在沙地上:“再慢半刻,今日的晚饭都别想沾米粒。”
士兵们正屏着气,就见校场入口处走来个身影。顾非晚穿件月白绣玉兰花的褙子,下面是烟霞色罗裙,手里提着描金食盒,走得稳稳当当,裙摆连风都没掀起来多少。她没往人多的地方去,只在廊下站定,遥遥朝演武台屈膝行礼,声音清清脆脆的,却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亲昵:“阿愈。”
这声称呼不高,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滚油里。周围的士兵们都惊得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道齐王最忌讳私下里称兄道弟,这位姑娘竟敢叫得这般亲近?再偷眼去看,只见她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鬓边别着支珍珠簪,连阳光透过廊柱落在她脸上的光斑,都显得格外柔和,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偏生叫出的名字,亲昵得让人心头发颤。
傅承愈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他转头时,目光在她身上落了瞬,见她额角没沾汗,鬓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才对身旁的副将低声吩咐了句“盯着他们”,便大步朝廊下走去。
“跟我来。”他声音里的冷硬散了些,却还是刻意压低了,怕被人听出异样。
顾非晚点点头,提着食盒跟上,步子不快不慢,始终与他隔着半步,规规矩矩的,只是走过士兵队列时,耳根悄悄红了——方才那些偷瞄的目光,像小刷子似的扫过她的脸颊。
进了校场旁的休憩屋,傅承愈反手关上门,屋里顿时凉快了许多。他转身时,眉头还微蹙着,语气却软了:“日头这么毒,怎么不提前让人说一声?”
顾非晚这才卸下些拘谨,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笑道:“我做了冰镇绿豆沙,想着给你送来。坐马车来的,没晒着,倒是看见路边的石榴花开得正好,红得像小灯笼似的。”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碎星,语速轻快却不聒噪,从石榴花说到街角新开的茶馆,又讲到兄长书房里养的那只鹦鹉会学她说话了,叽叽喳喳的,像只快活的小雀。
傅承愈挨着桌边坐下,听她絮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方才在演武台上,他看士兵射箭偏了半寸都能冷脸训斥,此刻听着她东拉西扯,却觉得心里那点练兵的烦躁都被抚平了。他拿起食盒里的白瓷碗,刚要盛一碗,忽然停住:“外面弟兄们练了一上午,把这个分下去吧。”
顾非晚立刻点头:“我正想说呢,让他们也解解暑。”
傅承愈叫了亲兵进来,把食盒递过去。亲兵捧着食盒往外走时,还听见屋里那姑娘的声音:“……那鹦鹉可机灵了,我教它说‘阿愈’,它学了两天就会了,下次带你去听?”
亲兵脚步顿了顿,偷偷回头看了眼——只见自家王爷正微微侧着头,嘴角竟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哪还有半分在校场时的狠戾?
屋里,顾非晚还在说:“对了阿愈,我昨天去逛书坊,看到本新话本,讲的是将军和郡主的故事,你猜后来……”
她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到自己凑得近了,耳后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来,沾在颈侧。傅承愈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缕发丝,替她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
“呀”的一声,顾非晚停了话头,脸颊腾地红了,却还是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促狭:“阿愈,你刚才笑了。”
傅承愈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掩去嘴角的笑意:“胡说。”
话音刚落,就见赵副将拿着军报进来,刚要行礼,就看见让他惊掉下巴的一幕——自家王爷正望着那姑娘,眼神软得像春水,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冷峻?再听那声“阿愈”,赵副将瞬间明白了什么,慌忙把军报放在桌上,低着头就要退出去。
“等等,”傅承愈叫住他,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让伙房备些酸梅汤,送到这里来。”
赵副将忙应了声“是”,退出去时还听见屋里那姑娘又开始叽叽喳喳:“我就说你笑了吧……”而自家王爷没再接话,只听见些模糊的、带着笑意的气音。
赵副将摇摇头,心里直叹——原来在校场冷脸吓人的齐王,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那姑娘不知是哪家的,竟能让王爷把一身戾气都收了,只留下满眼的宠溺。
屋里,顾非晚还在说个不停,傅承愈就那样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落在她飞扬的眉眼上,指尖划过军报的动作,都带着难得的耐心。窗外的日头还烈,可这小小的屋里,却被她的絮语和他的温柔,烘得暖融融的,像藏着一整个夏天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