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掌柜眯了眯眼，这东西似肉非肉，似冻非冻，着实有些怪异。
陆风更是眉头紧锁，他本想第一时间就开口嘲讽，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这道菜的名字，更看不出半点门道。
不懂装懂，只会更丢人。
他只能在心里腹诽：“装神弄鬼！”
陆九龄的神情彻底严肃起来。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副老花镜戴上，身体微微前倾，仔细端详。
镜片之后，那双老眼看得分明。
这晶莹的部分，是肉汤凝成的冻，晶莹剔透。
而那绯红的是肉，肥瘦相间，纹理清晰，保持了完整的形态。
“此菜，名为水晶肴肉。”
罗皓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他看着陆九龄，笑着介绍道：“这是用猪蹄配以香料文火慢炖，肉质酥烂后捞出去骨。肉汤反复过滤至清澈，再将剔骨肉放回清汤之中，冷藏凝结而成。”
话音落下，陆九龄心头一震。
葛松和陆风更是面面相觑。
这……这就把做法给说出来了？
要知道，任何一家酒楼的招牌菜谱都是不传之秘，别说外人，就是自家的徒弟都得考察数年才肯传授一二。
有的秘方甚至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可眼前这个罗东家，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核心做法和盘托出！
他是傻子，还是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就算别人知道了也做不出他这个味道？
陆九龄看着罗皓那双坦然自信的眸子，心中已有了答案。
此子的心胸与格局，远超他的年纪。
“陆老，请！”罗皓抬手示意。
陆九龄收回目光，拿起桌上那双崭新的银筷，入手竟有些微沉。
他夹起一片水晶肴肉，那肉片微微颤动，在旁边的碟中蘸了少许香醋，又配上几根嫩姜丝，这才送入口中。
肴肉入口，首先是肉冻冰凉爽滑的触感，瞬间融化在舌尖，化作一股浓郁的肉汤鲜香。
紧接着，酥烂的瘦肉与软糯的肥肉在齿间交融，却肥而不腻。
最后，香醋的酸爽与姜丝的微辛恰到好处地迸发出来，混合着肉的醇厚，只留下满口清香。
层层递进，妙不可言！
“好！”
陆九龄喉头滚动，咽下肴肉，忍不住吐出一个字。
这一个字，掷地有声。
陆风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罗皓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问道：“若是满分十分，这第一道菜，陆老给几分？”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陆老。
只见陆九龄沉吟片刻，随后三指一捏，“七分。”
七分？
陆风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也只给了个七分。
然而他却没看到，自己祖父说出七分时，眼底深处的那一抹赞赏。
这七分，是站在御厨的标准上给出的，已是极高的赞誉。
罗皓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陆老中肯。”
那神态，仿佛陆九龄的评价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很快侍者再次上前，呈上了第二道菜。
银盖揭开，这一次，盘中之物让陆风直接愣住了。
没有奇特的造型，也没有华丽的摆盘，就是一碗清澈见底的汤。
汤中卧着一棵孤零零白菜心，菜心根部被细细地雕琢过，在汤中舒展，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没了？
就这？
一碗白菜汤？
陆风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罗皓，“罗东家，上一盘剩菜是什么意思？”
“放肆！”陆九龄忍不住呵斥，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颗白菜上，连头都没回。
这汤，色清如水，却不见半点油星。
这绝不是普通的清水，也不是寻常的骨汤或鸡汤。
要熬出这等清澈见底，又蕴含醇厚鲜香的汤，非要用上好的鸡、鸭、火腿、干贝等食材，反复吊制，扫汤去渣，工序之繁复，耗时之久，简直难以想象！
这哪里是简单的清水？这分明是比金子还贵的功夫汤！
“此菜，名叫开水白菜。”罗皓淡淡开口，再次将那足以让任何大厨都视若珍宝的吊汤之法，用最平实的语言叙述了一遍。
这一次，陆九龄没等罗皓邀请，便主动拿起了汤匙。
他先是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一股极其温润却又让灵魂震颤的鲜美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盘旋，层层叠叠，清爽却又不腻。
好汤！
再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白菜。
那白菜早已被汤汁浸透，入口软嫩，细细品味，还一丝蔬菜本身的清脆质感。
白菜的清甜与高汤的醇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它们本就该是这个味道。
一口菜，一口汤。
陆九龄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极致的味觉享受之中。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竟然有些湿润。
陆风看着祖父那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一碗破白菜汤……至于吗？
“陆老！”罗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道菜，又当几分？”
陆九龄放下汤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罗皓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纯粹的欣赏，甚至带着一丝敬意。
他伸出食指，弯曲成勾。
“九分。”
九分！！！
一道白菜汤，给了九分？？？
陆风彻底懵了，他张着嘴，脑子里满是问号。
葛掌柜也是一脸狐疑，这开水白菜当真如此美味？可看东家的眼神又不似有假！
当两人还未从九分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一旁的侍者已经将第三道菜呈了上来。
银盖揭开的瞬间，一股辛辣的香气猛地窜出，弥漫了整个包房。
那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麻与辣，混杂着十几种香料复合而成的浓烈香气，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盘中那切得薄如蝉翼的各色肉片被一层红油汁包裹着，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与焦香的花生碎，色泽鲜亮，模样极为诱人。
“这……不就是牛杂碎吗？”陆风皱着眉，他认出了里面的牛肚和牛舌，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
在他看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水料”，难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