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蜚虡国特有的清寒掠过廊檐，两人并肩走在曲折的回廊上，两侧的亭台楼阁在夜色中褪去了白日的金碧辉煌，琉璃瓦在星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微光。
袁司空下意识抬头，远处的观星台瞬间撞进眼底，那是座通体由墨玉砌成的高台，基座刻满了星轨符文，整座台子笔直地戳向夜空，像一柄淬了星光的利剑。
转过那道月洞门时，袁司空下意识停了脚步。
眼前是一处悬空的平台，栏杆外就是万丈高空，夜风陡然变得凌厉，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但真正让他挪不开眼的，是头顶的星空。
那根本不是地球上能见到的景象，整片天幕像被人泼了一罐掺了碎钻的浓稠奶昔，银河不再是淡淡的光带，而是实打实的“河”，奶白色的星雾在夜空中缓缓流动，连带着周围的星辰都跟着动了起来。
向下看时，袁司空的心跳漏了半拍。
整个蜚虡国铺在脚下，万家灯火从城墙内漫出来，天上的星河与地上的灯火交相辉映，暖黄与冷蓝在视野尽头交融，连夜风都好像被染上了颜色，吹在脸上时，一半是灯笼的暖，一半是星光的凉。
孟星宇没说话，径直走到栏杆边。袁司空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这人时的场景，虽然容貌惊为天人，但冷冷的冰块脸上，连眼尾都带着冷意，像块捂不热的寒玉。可此刻，这人站在漫天星斗下，身影竟透出点说不清的寂寞，仿佛要融进这片星空里。
袁司空知道，孟星宇又在想夏宇了。
他悄悄挪了挪脚步，离孟星宇近了些。星光落在孟星宇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在星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袁司空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忽然想起上次施展劫火后的情景，意识当即瘫痪，是孟星宇用共生血契焕活了自己的生机。
“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不惜代价救我的人。”袁司空在心里默念。
从继任水月圣君到现在，他走的每一步都踩着刀尖，性命攸关之时，多亏有孟星宇陪在自己身旁。虽然孟星宇是为了夏宇才护着自己，却护得实实在在，从未有过半分敷衍。久而久之，袁司空竟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冷硬的身影，习惯了遇到危险时先看一眼孟星宇的方向，习惯了把这人当成可以依靠的屏障。
可这份依靠，是有期限的。
袁司空的指尖蜷了蜷，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他知道，孟星宇所有的耐心和保护，都源于自己身上藏着可能找到夏宇魂魄的契机。一旦夏宇的魂魄找回来，一旦自己再没有利用价值，眼前这人会不会像扔掉一块没用的碎玉，转身就走？到时候，他又要独自扛着重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袁司空就觉得鼻子有点酸。他赶紧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头顶的星空。
“这片星空是不是让你想起了夏宇？”
话出口的瞬间，袁司空自己都愣住了。他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耳尖有点发烫。自己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话？明明知道夏宇是孟星宇的软肋，明明知道提起这事会让孟星宇陷入忧思，可话就像不受控制似的，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孟星宇沉默了几秒，才缓缓点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被夜风磨过：“这里的星空和地球不同，但熹暝星常有。”他抬手，指尖指向银河边缘的一片星雾，那里有几颗星子排成了树的形状，“以前在无忧树海，我跟他说过，想带他去熹暝星看星空。”
“可惜他没有等到。”孟星宇补充道。
袁司空这才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孟星宇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摩挲着，此刻他摩挲的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眼底的冷意散了些，却多了层化不开的雾。
“但至少现在知道，他的魂魄能找回来。”袁司空赶紧开口，想驱散这份沉闷，“说不定还能重塑躯体。你想，我和莫音长得一样，肯定有牵连。莫音是女瑛弟子，懂创命之术，你跟着我，说不定真能让夏宇复活。”
他说这话时，特意挺了挺胸，眼神里带着点急切的认真，他想让孟星宇知道，他不是只能被保护，他也能成为孟星宇的希望。
孟星宇转过头，看向袁司空。
就在这时，袁司空看到孟星宇笑了。
那不是什么夸张的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像冰雪初融时，寒山上裂开的一道细缝，连那道冷硬的下颌线，都好像柔和了许多。袁司空看得有些失神。他从未见过孟星宇这样的笑，竟像把整片星空的光都揉进了眼里。
“谢谢你。”孟星宇说。
袁司空的耳尖更烫了。他赶紧别开脸，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回去：“该说谢谢的是我。若没有你护着，我早就死了。” 他攥紧拳头，“但我不会一直这样。等我觉醒完整的盘古血脉，到时候，换我来保护你。”
他说这话时，能感觉到体内有一丝暖流在涌动，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靠近灵气浓的地方。他知道，这是盘古血脉在觉醒的征兆，也是他能挺直腰杆说“保护” 的底气。
孟星宇的眼神亮了些：“我相信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跟你相识的日子不算多，但我感觉你也是个定下目标就一往无前的人。”
“也”字又出现了。
袁司空心里了然。这个“也”，指的肯定是夏宇。他能想象到，夏宇一定是个热烈又执着的人，不然怎么会让孟星宇记这么久。他没有点破，只是笑着点头：“我也相信你能和夏宇重逢。不只是魂魄，他肯定会以某种方式重生。”
他看向远处的星空：“你看，连星星都在帮我们。现在前路虽然未知，但事态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等明天见了炎薇，我们或许能回地球，还能知道穿梭星球的办法。”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不管有多少困难，都得往前走。我不爱找退路，如果一遇到困难就想退，早晚得被逼到绝路。”
“古往今来，只有拼尽全力的物种才能活下去。”袁司空的语气带着坚定，“我要成为强大的人，成为别人的依靠。”
说完，他转头看向孟星宇，却发现孟星宇正盯着他看。
孟星宇的眼神很软，没有平时的冷意，反而带着点温柔，像星光化成的水，轻轻裹住了袁司空。袁司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耳尖：“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孟星宇的耳尖好像红了点，他赶紧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星空：“没什么。”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夜风，“只是觉得…… 突然跟你亲近了许多，有点熟悉。”
“哦？是哪种亲近……”
“咦！总算找到你们了！”
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袁司空的话。两人同时转头，就看见易耀辉从月洞门跑出来。
袁司空无奈地笑了：“易兄，听你的意思，是特意来找我们的？”
“可不是嘛！” 易耀辉直起身，眼睛亮得像两颗星，“这段时间在蜚虡国，我看到的、听到的，比我写的小说还奇幻！我刚熟悉的那位长老，跟我说他们刚来山海界时，这里全是荒地，是一代代人把荒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的：“我心里攒了好多感悟，可没电脑记录！你们知道我的习惯，有想法不记下来，我能难受得一晚上睡不着！”他抓了抓头发，语气里带着点恳求，“你们有没有什么异能，能把我的感悟记下来？等回地球，直接转成电子文档就行。”
袁司空无奈地摇摇头：“我掌握的异能里，没这种本事。”
“我有办法。” 孟星宇突然开口。
易耀辉眼睛一下子亮了，凑到孟星宇面前：“孟兄，快说说！我要怎么做？”
“你把感悟说出来。”孟星宇解释道，“我能用秘术把你的话转化成梦，储存在你的意识界。回地球后，你去灵识网域，找意念族族长兮颜。她能把梦变成电子文档。”
易耀辉愣了一下：“听你们说起过，意念族族长不是褒姒吗？怎么又成兮颜了？”
“兮颜是易阳上神给她取的名字。” 孟星宇提醒道，“找她时别叫褒姒，她不喜欢。”
“易阳上神？” 易耀辉摸了摸下巴，突然拍了下手，“对，我想起来了，他的心上人，哈哈，我笔名是‘易阳狂生’，不会和那位上神有什么关联吧！”
袁司空被他逗笑了：“行了，别贫了，快说你的感悟吧。”
易耀辉收起玩笑的神色，表情慢慢变得严肃。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脚下的蜚虡国灯火，声音低沉了些：“其实一开始，我挺怨的。好好在鱼州，怎么就掉进山海界了？还差点成了祖状尸的点心。”他自嘲地笑了笑，“但现在回想起来，这趟奇遇，让我想通了好多事。”
他指了指远处的菇芒草田，那里泛着淡淡的光：“昨天我见了位蜚虡国的老人，他用异能催生菇芒草，我问他，如今许多山海界民众已经进化到可以直接吸纳混沌之灵，为什么还要护着菇芒草？他说，‘还有一些低等灵兽暂时适应不了混沌之灵，万物共生，不能断了别人的活路’。”
易耀辉的声音顿了顿，眼底多了层水汽：“你知道吗？在鱼州，我上班的乌龙能源公司后面就是条污水沟，整个千茂工业园区时常飘着臭气，臭得不敢开窗。
他的语气有些愤怒：“那些污染企业的老板，为了省成本，把处理污水的设备关了，污水直接排进地下管道。有次我看到，一根黑色的管道从工厂里伸出来，往河里排污水，河水瞬间就变黑了。那根管道，像扎进地球气管里的毒针，抽走的不是别的，是地球的最后一点生气。”
提到温金禾时，易耀辉的声音里带了咬牙的力度：“还有温金禾这种人渣，收了贿赂，用自己的关系帮那些污染企业篡改排放数据。多次有记者曝光工业园的污染，他还出来说‘企业排放达标，记者造谣’。一边把地球捅得千疮百孔，一边在电视上教大家爱护环境，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吗？”
他抬手捶了一下栏杆，震得上面的星光抖了抖：“有时候我真想把那些排污管，一根根塞进温金禾这种败类的喉咙里！让他们也尝尝，吸着毒烟、喝着毒水是什么滋味！”
易耀辉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底的红血丝在星光下格外明显。
他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我和蜚虡国的民众有了交集，我能感受到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山海界一草一木的珍惜。虽然山海界的很多生灵早就可以直接吸取混沌之灵，不需要借助菇芒草，但是他们却依然保护着这种草，只因那些灵智低下的兽类还需要它转化混沌之灵。”
他望着蜚虡国的万家灯火，“他们虽不像我们地球人类那样开发创造出许多惊为天人的科技，但他们依托山海界这馥郁的灵气资源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修炼进化，却获得了比我们人类更为优异的体质和更为长久的寿数，他们获取享用山海界自然资源的同时也不断优化着整个星球的生态。”
“有一位年长的蜚虡国前辈告诉我，他经历了从地球搬来山海界的那段岁月。”易耀辉眼中放射着崇敬的光芒，“他说刚到山海界时，这里的资源远远比不上当时的地球，除了那颗建木和满地的菇芒草，几乎可说是一片荒芜，但在长久的年月中，他们让这片荒芜之地变成如今的美丽星球，灵智高端的灵兽都已实现超进化获得了人形，还建立起庞大的国度，每个国度的人也以平等之心爱护着那些低等的灵兽，杀戮和战争从未染指这片祥和的土地。”
话说至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留在地球上的我们在同样的历史进程中又做了什么呢？我们曾是盘古族人培植出的高等生物，灵智远胜于山海界这些灵兽的先祖，盘古族最为高端的科技被我们继承，也被我们不断地发展壮大，我们改变了整个地球，创造出璀璨的人类文明，但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却破坏了地球的环境。”
袁司空突然在心中感慨，如今地球生态的状况不用细说，否则如今仅存的那些异能群体也不必将一些仅剩的洞天福地封存在一个个结界里固步自居。
他想起鱼州这个城市的状况，早就没有了春天和秋天，四季只剩夏冬交替，冬天冷得能冻裂水管，夏天热得柏油路能粘住鞋底。
袁司空拍了拍易耀辉的肩膀，没说话。他知道，易耀辉说的都是实话，他忽然觉得，觉醒盘古血脉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许，还能为地球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