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袁司空第二次让孟星宇带自己入侵别人的意识界，再次寻找沉默的真相。
灵光炸开的瞬间，周遭的光影已骤然变换。孟星宇的能力可以剥离目标的记忆碎片，具象成可观测的画面，就像上次在崔振兴的意识界一样。”
袁司空定了定神，打量着这个像极了被抽走所有杂音的“电影院”。头顶悬着淡紫色的光晕，正前方的虚空里，一幕幕画面正无声流淌。没有座椅，没有观众，只有他和孟星宇，像两个闯入者，窥探着别人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秘密。
和五彩斑斓、逻辑混乱的梦域不同，这些画面异常清晰，带着真实世界的颗粒感，刀芳枣与人争执的怒容，与陆展勇行苟且之事时候的震撼……直到一幅画面定格，袁司空的目光猛地顿住。
画面里，刀芳枣正站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对着一个中年男人点头哈腰。那男人背着手，梳得一丝不苟的油头泛着冷光，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笑起来时嘴角的纹路里都像藏着算计。
“咦，那人不是郁绸山吗？刀芳枣竟然和陆展勇的死对头有往来？”袁司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厌恶。
孟星宇侧过头，瞳孔在光影中微微收缩：“他是谁？”
“鱼州分部的副总。”袁司空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空气，“以前在森法集团位于江北省的二级分部当人事部主任，靠着溜须拍马提任二级公司副总职级，就调到了鱼州分部。他负责管员工教育和纪律，却最是个搞形式主义的货。每周一逼员工背企业文化手册，写错一个字扣绩效分；开大会必须穿深色西装，连袜子颜色都要统一检查，底下人没一个不骂他的。”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比起他，陆展勇简直是圣人。他虽然脾气爆，还特别护着刀芳枣，但至少不爱搞这些形式主义。这个郁绸山，自己儿子在大学期末考作弊被抓，本该开除，他动用关系压下去，转年倒好，还在大会上大谈‘诚信是立身之本’。这种人管纪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说话间，画面里的郁绸山忽然转身，和刀芳枣一同走进了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是家茶馆，灰黑的砖瓦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墙皮像被暴雨冲刷过的旧纸，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块。门口挂着块掉漆的木牌，“老地方茶馆”的字迹被岁月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这地方……”袁司空皱眉，“看着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遗留物。”
画面里的两人走进茶馆，他们穿过摆着褪色八仙桌的大堂，钻进了最里头的包间。门 “吱呀” 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包间里，郁绸山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啪” 地拍在桌上，推向刀芳枣。
纸袋开口处露出一角粉色的钞票，刀芳枣的瞳孔猛地一缩，手刚碰到袋口，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慌忙合上：“郁总，您这是……”
“刀主任别急。”郁绸山打断她，指尖敲着桌面，节奏慢悠悠的，像在打某种暗号，“杨倩文现在可是财务营销总监了，你呢？还在人事部副主任的位子上打转。她的职级，可比你高出两个档次。”
刀芳枣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袁司空看得清楚，她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乐向平主任快退休了吧？”郁绸山继续说，语气轻飘飘的，却像带着钩子，“虽说现在人事部的实权在你手里，但就是乐向平退了休，这主任的位子，最后能不能落到你头上，可不好说。刀主任在公司待了这么多年，就没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
“郁总这话是什么意思？”刀芳枣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但尾音还是颤了颤。袁司空知道，这女人是老江湖，表面上稳如泰山，心里指不定已经盘算开了。
郁绸山忽然笑了，那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却没半分暖意，反倒透着股阴恻恻的寒意：“我关心你啊。不然上次，你学历造假的事，我怎么会帮你压下去？”
“学历造假？”孟星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讶异。
“嗯。” 袁司空点头，目光没离开画面，“很早以前的事了。她很早以前在乌龙能源时，就把自己的履历改了，本来读的是技校，硬生生改成了本科。这事乌龙能源不少老员工都知道，只不过那些年查的不严，还有陆展勇护着，才没人敢捅出来。”
画面里，刀芳枣的脸“唰”地白了。刚才还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郁绸山那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她最致命的软肋。
“看来刀主任是想起来了。” 郁绸山笑得更得意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身体前倾，凑近刀芳枣：“唐广舟那个程序项目，进度到90%了吧？投运后能给公司赚不少钱，可惜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他就是个二本学历。到时候搞媒体宣传，拿出去多寒碜？”
刀芳枣的脸色慢慢恢复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郁总的意思是……给小唐造个假学历？比如博士，再加个海归履历？”
“啧，刀主任还是老一套。” 郁绸山摇头，语气里满是嘲讽，“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造假？你造假的时候可以蒙混过关，但现在可不一样，一查一个准。你这认知，可得跟上时代。”
刀芳枣的脸又青了，手指死死抠着桌布的边缘，但她终究是忍了，甚至还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依郁总高见？”
“集团京城总部的郝副总有个亲戚，是个海归博士，马上就要回国了。”郁绸山慢悠悠地说，“要是把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换成他，到时候宣传起来，是不是就‘高大上’多了？”
刀芳枣猛地抬头：“你是想小唐种树，那人摘桃子？”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郁绸山耸耸肩，“唐广舟一个二本生，能参与这么大的项目，已经是公司给机会了。现在让更‘合适’的人来收尾，也是为了公司的整体利益，不是吗？”
“小唐再傻，也不会同意把项目让出去。” 刀芳枣道。
“所以才需要刀主任你出马啊。” 郁绸山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刀芳枣，“我可是听说了，你在乌龙能源的时候，能逼得一个副主任主动离职，还能让一个部门主任助理自己申请降职成主管。手段这么厉害，这点小事，对你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拍了拍桌上的纸袋：“这里面是定金。办成了，再加两倍。办不成……”他顿了顿，笑容里的威胁毫不掩饰，“你学历造假的事，我可就不敢保证还能帮你瞒多久了。”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
画面里，刀芳枣独自坐在昏暗的包间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纸袋，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震惊、愤怒、犹豫，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
袁司空冷哼一声：“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下一秒，画面骤然切换。是刀芳枣的办公室，她坐在唐广舟对面，桌上摆着一份文件。唐广舟的脸涨得通红，死死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小唐，识时务者为俊杰。”刀芳枣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温和，“把项目负责人让出来，我保你在乌龙能源能有一个部门副主任的职级，而且以借调的名义让你继续留在鱼州分部，不用去乌龙能源那个穷乡僻壤。”
“不可能！” 唐广舟猛地拍桌，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这项目是我熬了好多个通宵做出来的！凭什么让给别人？”
“年轻人，别这么大火气。”刀芳枣脸上的笑容淡了，“你一个二本学历，就算项目成了，公司也未必会重点培养你。听我的，拿着好处走，对大家都好。”
“你做梦！” 唐广舟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刀主任，你要是逼我，我就把这事捅到京城总部去！”
唐广舟猛地转身，摔门而去。
刀芳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不知好歹的东西！”
画面再次跳转。这次不是包间，而是茶馆后院的露天院落。
院子比前院更破旧，一棵歪脖子老树枝桠横斜，遮住了大半天空。角落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身蒙着层灰，看起来有些时日了。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中年男人跟着服务员走进了院子。男人头发稀疏，眼窝深陷，看起来心事重重。
“邓韦伯，紫璃信息的人事部主任。”袁司空挑眉，“他定是来跟刀芳枣商量坑害小唐的计策吧？”
画面里，服务员离开后，刀芳枣从石桌上拿起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邓韦伯。邓韦伯疑惑地接过来，刚打开一角，脸色“唰”地变了，手一抖，袋子 “啪” 地掉在地上。一叠叠红色的钞票从袋口滚出来，散落在水洼边，沾了些泥点。
一只麻雀“扑棱”一声落在轿车的引擎盖上，歪着头啄了啄上面的灰尘，又警惕地看了看两人。
“刀主任，你这是……”邓韦伯的声音发颤，像是被吓着了。
刀芳枣弯腰，慢悠悠地把钞票捡起来，重新塞进袋子，递还给他：“想请邓主任帮个小忙。”
邓韦伯没接，后退了半步：“刀主任有话直说，这钱……我不能要。”
于是，刀芳枣便对他说出了自己设计的欺骗唐广舟的计划。
“只是做份假的招募通知而已。”刀芳枣把袋子塞进他怀里，语气轻飘飘的，“盖你们公司人事部的章，我用完就当着你的面销毁，绝不留底。”
邓韦伯的脸白了：“造假？这不行！违反规定的！”
“违反规定？”刀芳枣笑了，像听到什么笑话，“邓主任，你女儿的病，难道不违反‘规定’吗？”
邓韦伯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裤袋，那里揣着女儿最新的诊断报告，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必须尽快手术，再拖下去，风险就太大了……”可那笔天文数字般的手术费，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女儿的心脏病，光手术费就得三十万吧？”刀芳枣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女儿等得起吗？”
“别说了！”邓韦伯猛地吼道，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拳头攥得死紧。
“我只是想帮你。”刀芳枣摊摊手，语气无辜，“一张假通知而已，对你没任何影响。唐广舟要是找来，你就说不知情，把责任全推给我。这点钱，够你女儿的手术预付款了。等我销毁文件，再给你另一半。”
她指了指四周：“你看这地方，如此老旧，就是因为这地方不像那些时尚咖啡厅装有监控，我才选这儿的？除了我们俩，谁会知道？”
邓韦伯环顾四周。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蝉鸣，除此之外，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地方偏僻得像被世界遗忘了。
他看着怀里的袋子，钞票的厚度透过布料传来，像一种滚烫的诱惑。女儿苍白的小脸在眼前晃了晃，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把袋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文件…… 你必须当面销毁。”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放心。” 刀芳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这人最讲信用。”
几片枯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落在轿车的挡风玻璃上。袁司空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刀芳枣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她和邓韦伯碰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被一个隐秘在角落里的监控设备记录下来了，成了日后的铁证。
画面里，邓韦伯揣着袋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刀芳枣则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时不时刷下手机。一个钟头后，她确认四周没人，才起身离开。
“够谨慎的。”袁司空点评道，“故意错开离场时间，想抹去碰面的痕迹。可惜，他们碰面交涉的所有细节都已被记录在案。”
孟星宇没说话，只是瞳孔里的光晕更亮了些。
接下来的画面，和袁司空预料的一样。刀芳枣拿着邓韦伯盖了章的假招募通知找到唐广舟，晃了一眼就收了起来，说是“机密文件”。唐广舟果然上钩，以为有更好的机会，最终上了刀芳枣的套。
再之后，还是那个茶馆，刀芳枣当着邓韦伯的面，把假通知撕成了碎片，扔进了炭火盆里。火苗舔舐着纸片，很快化为灰烬。邓韦伯拿到余款，低着头匆匆离开。
画面最后定格在袁司空返回公司的前一天。
刀芳枣的办公室里，唐广舟把一份签好字的辞职报告拍在桌上。他的眼圈是红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甘。
刀芳枣拿起辞职报告，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小唐啊，想好了？主动离职，可没有赔偿金哦。”
唐广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
刀芳枣也不尴尬，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印泥，推到他面前：“想好了就按个手印吧。”
唐广舟咬着牙，蘸了印泥，“啪” 地按在签名处，然后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砰”的一声，门被带上了。
刀芳枣看着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得意又扭曲。她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女孩，迈着轻快的步子，把辞职报告放进一个红色文件夹里，锁进了保险柜。然后她走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提交了上会议题申请。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袁司空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关键信息已经全部获取。孟星宇轻轻抬手，周遭的光影开始扭曲、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袁司空只觉眼前一花，意识便重新落回了躯体里。
“刀主任，这份薪酬数据报表需要您签字。”
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刀芳枣的思绪。人事部的小孙拿着文件，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他刚才看到办公室门开了，才敢进来。
刀芳枣抬头，看到报表上已经有了杨倩文的签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怎么先给杨总监签了？她要是挑出什么纰漏，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小孙吓得一哆嗦，赶紧解释：“刚才袁司空进您办公室，把门关上了。正好睿睿发信息说，尹主任正往杨总办公室去。我想着，要是等袁司空和您谈完找您签字之后，再去找杨总，肯定得等她和尹主任谈完，我就……就先去找杨总签了。这些数据我都核对过三遍了，绝对没错！”
“胡说！” 刀芳枣猛地拍了下桌子，“袁司空什么时候关过门？他放下咖啡就走了！”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后再急也不能乱了规矩，必须我先审，再给杨总签，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孙连连点头，接过签好字的报表，逃也似的退出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小孙还在心里嘀咕：不对啊，我明明看见袁司空关了门，还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呢……
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踏入刀芳栆办公室之前，孟星宇动用了自己的异能篡改了刀芳枣的记忆碎片，在刀芳枣如今的意识里，袁司空放下咖啡就离开了，自始至终没关过门。
此时，袁司空正在各个部门转悠。他手里提着几袋奶茶，见人就递一杯，笑着说：“马上要走了，跟大家告个别。”
同事们笑着接过奶茶，七嘴八舌地恭喜他高升，甚至有人询问他和暮幽兰的关系，他只说是“换个环境”。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温和爱笑的男人，刚刚手握了比刑侦剧还要炸裂的秘密。
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指向了16点。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袁司空看着手机屏幕，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凛，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起来。
看过信息后的他，微笑着向暮幽兰办公室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