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川的冰是哭的。
往年能封存百年记忆的坚冰,如今像被揉皱的玻璃,在阳光下泛着破碎的光,顺着川谷的纹路流淌成浑浊的雪水,每道融痕里都嵌着气泡,像冰在无声地呜咽。曾经能映出人影的冰面,如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踩上去能听见冰层深处传来“咯吱”的呻吟,像随时会塌落的叹息。
“冰雪的‘记忆晶核’在融化。”苏棠站在川谷的冰崖下,指尖抚过一块正在消融的冰棱,冰棱上凝结的霜花瞬间化作水珠,顺着指缝滴落,掌心的罗盘泛着银白色的光,盘面上的星点像融化的锡珠,边缘模糊,光芒里带着水汽的氤氲,“地热异常不是偶然,是有人钻透了‘封冰岩’,让地底的热气灼伤了冰雪的根。”
37举着“冰层密度仪”,屏幕上的数值持续下降:“封冰岩是寒雪川的‘冰甲’,藏在冰川最底部的‘永冻层’里,能隔绝地热。现在岩面被钻出了几十个孔洞,热气顺着孔洞往上冒,把冰雪的记忆晶核一点点焐化了——那些封存的往事,正在随融水流逝。”
阿影望着冰崖上悬挂的冰挂,冰挂里冻着模糊的影子:有穿兽皮的猎人追逐雪鹿,有迁徙的候鸟停在冰面饮水,还有孩子们在冰上打滑的笑靥。“守雪人说,三个月前的夜里,冰下突然传来‘咕嘟’的声响,像水在沸腾。第二天一早,就看见冰崖在冒白汽,原本能撑住雪橇的冰面,踩上去就往下陷。”
他们在川谷尽头的“冰语石屋”里,找到了那个“能看见冰里往事”的守雪人。老人裹着驯鹿皮缝制的袍子,坐在一块半融的冰凳上,面前摆着个铜盆,盆里盛着从冰缝里舀出的“记忆水”——水是淡蓝色的,里面悬浮着细小的冰晶,每颗冰晶里都藏着个流动的画面。
“它们在说‘记不住了’。”老人呵出一口白汽,睫毛上的霜花簌簌飘落,“冰雪记东西靠的是‘冻痕’,往事里的喜怒哀乐会变成不同形状的冰纹,猎人的勇猛是锯齿纹,候鸟的迁徙是波浪纹,孩子的笑是星星纹……可现在,热气把冻痕熨平了,冰里的事,说忘就忘了。”
苏棠将掌心贴在石屋旁的“记忆冰墙”上,金色的命数光芒渗入冰体,触到了正在消融的晶核。光芒里浮现出凌乱的画面:三个月前的寒雪川,几个穿防寒服的人在冰面上架设钻井机,钻头破开冰层的声音像牙齿啃噬骨头,他们的头盔上印着“热融公司”的标志——这个公司宣称要“开发寒雪川的地热资源”,实则是想提取记忆晶核里的“冰魄”,据说那是种能让人重温美梦的珍稀材料。
“他们不仅钻透了封冰岩,还往冰缝里灌了‘融冰剂’。”37调出密度仪的分析报告,“这东西能破坏冰分子的结构,让坚冰变成泥状的‘烂冰’,连永冻层都能融化。热融公司的仓库里堆着上千个保温箱,全是他们挖出来的记忆晶核,再这样下去,寒雪川的冰会彻底变成普通的水,再也藏不住任何往事。”
老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冰制的小盒子,盒子是用百年前的“永恒冰”雕的,遇热不化。他打开盒盖,里面躺着片指甲盖大的冰晶,冰晶里清晰地冻着一只红嘴鸥——那是五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寒雪川见到的候鸟,每年春天都会回来。“这是我从融冰里抢出来的‘念想’。”老人的指腹摩挲着冰盒,“冰说,只要还有人记得,它们就不算真的消失。”
苏棠的光剑突然指向冰崖深处的“热融井”,剑身上的符文与记忆晶核的残息共鸣,映出井内的景象:钻井机还在运作,黑色的融冰剂顺着管道注入冰缝,井壁上挂满了被泡软的记忆晶核,晶核里的画面正在快速褪色,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画。
“必须堵住热融井,冻结融冰剂。”苏棠的声音带着冰粒般的坚定,“冰雪的记忆不是用来贩卖的美梦,是大地写的日记。热融公司为了利益毁掉往事,是在剜掉寒雪川的根。”
他们踩着半融的冰面往热融井走,每一步都要避开脚下的冰窟。阿影用机械臂击碎挡路的烂冰,臂甲上的灵土散发着微弱的寒气,暂时冻结了周围的融水;37则在冰面上布设“冷凝装置”,蓝色的冷光让蒸腾的白汽瞬间凝成霜花。
热融井的平台上,几个工人正往卡车上搬运装满晶核的保温箱。为首的经理穿着貂皮大衣,看着监控屏幕上不断上涨的“冰魄纯度”,嘴角咧得老高:“这批货能卖个好价钱!等把永冻层彻底挖开,咱们就是寒雪川的王!”
“王?”苏棠的光剑挑开一个保温箱,里面的晶核正在融化,冰晶里的往事——一群雪狐在月光下嗥叫的画面,正变得模糊,“你连雪狐的嗥叫都留不住,还想当王?”
老人将冰盒里的红嘴鸥冰晶抛向热融井,冰晶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冰线,顺着井口往下钻。井内的融冰剂突然停止流动,接触冰线的地方开始结冰,冻结的速度顺着管道蔓延,很快就堵住了所有注入点。
“不可能!融冰剂是冻不住的!”经理尖叫着扑向控制台,却被突然裂开的冰缝绊倒,他看着自己脚边的冰面,里面冻着他小时候在雪地里堆雪人的画面——那时他的手冻得通红,却笑得比阳光还暖。
苏棠的光剑与记忆冰墙共鸣,金色的光芒顺着冰纹流淌,唤醒了残存的晶核。冰崖上的冰挂重新变得透明,里面的往事清晰起来:猎人射中雪鹿后会对着天空祈祷,候鸟停落时会留下一根羽毛,孩子们打滑时总有大人在旁边护着……这些画面像电影般在冰里流动,连空气都染上了温柔的凉意。
热融井的钻井机突然停止运作,井壁上冻结的冰线越缠越密,最终形成一块巨大的冰塞,彻底堵住了地热的出口。寒雪川的融冰渐渐平息,阳光下的冰面重新泛起坚硬的光泽,连风都带上了刺骨的冷——那是冰雪在重新凝聚力量。
守雪人站在记忆冰墙前,伸出舌头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他舌尖化作冰凉的水,却带着红嘴鸥冰晶的清冽。“它们在说‘记起来了’。”老人的眼角结着霜,却笑得像个孩子,“冰说,只要还有人愿意等,红嘴鸥明年还会回来。”
苏棠的罗盘上,银白色的星点挣脱了水汽的氤氲,光芒里流动着冰晶的纹路,像冻结的星河。
离开寒雪川时,工人们正在拆除钻井平台,有人把抢出来的记忆晶核小心翼翼地放回冰缝里。冰语石屋前,老人堆了个新的雪人,雪人手里捧着那个永恒冰盒,盒盖敞开着,像在邀请过往的记忆回家。
37看着密度仪上回升的数值,轻声说:“原来最珍贵的不是能卖钱的冰魄,是那些会褪色的往事。就像冰雪从不在乎自己能冻多久,它只在乎,能不能帮有心人留住一句‘我记得’。”
苏棠望着渐渐远去的、重新变得坚硬的川谷,罗盘上一个赤金色的星点正在闪烁,旁边写着:“焚风漠,这里的热风能淬炼勇气,却在一场沙暴后变得暴戾,只有一个追风人,还能听见风里的呐喊。”
“去听听热风里的勇气吧。”她转动船舵,铁皮船碾过刚冻结的薄冰,驶向被赤金风沙笼罩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