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回到养心殿时,朱婉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伏案批阅。
桌上的奏折,已经少了近半。
林渊不由微微一笑,他没有出声,只是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地坐下。
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翻页声。
天色由深黑转为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格,照在朱婉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
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嗯!”林渊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林渊你觉得有必要去修复龙脉吗!”沉默了一会儿朱婉莹问道。
林渊慢慢放下茶杯,“你觉得有武者的世界好,还是没有武者的世界好些。”
林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一个与龙脉间接相关的问题。
朱婉莹陷入了沉思,“任何事情都有好有坏吧!主要是看当权者如何去运用。”
林渊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是也要看力量掌握在什么人手里。
你如今已经是脱凡境,再加上我为你留的后手,坐稳这个皇位已经不成问题。
若是你想要恢复此地天地元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但这么做,我就不敢保证大明这个国家未来还在不在你手里。”
林渊说出了他心中的担心,毕竟宗人府地洞之下那个寒潭他也感知到了。
谁知道这方地界,还沉睡着多少像朱家老祖宗这样的老怪物。
一但修复龙脉,此地元气必然大涨,对这些老怪物来说自然是好事情。
他在还好,这些老怪物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他注定要离开此地,之后的江山终究还是要朱婉莹自己坐。
至于一起带走她们,这个林渊也想过,但是在没有确定中洲是什么情况之前。
林渊并不打算这么做,也许他在这片囚笼之地已经走到了顶端,但去了更大的中洲,他或许也只是大一号的蝼蚁。
有时候呆在浅水湾,也是一种保护。
朱婉莹忽然陷入了沉默,以她对林渊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长他人威风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头忽然一紧,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才能让林渊一直留在她身边。
若是强行挽留,那就未免太过于自私了。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不修复了吧!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朱婉莹忽然闭上了眼睛。
“朕乏了。”
林渊点了点头,默默消失在了此地。
日升月落,接下来的一个月,大明王朝迎来了一场悄无声息却又雷厉风行的变革。
以新帝朱婉莹的名义,一道道旨意从养心殿发出,如精准的手术刀,切除着这个古老帝国身上一个个腐烂的脓疮。
整肃吏治,清查亏空,减免赋税,大开商路。
每一项,都曾是朱宏远想做却又不敢做,或是被各方势力掣肘而无法做成的事。
如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阻碍都化为泡影。朝堂之上,再无反对之声。
朱婉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她日以继夜地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展现出了远超她年龄的成熟与手腕。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人身后的公主,渐渐有了女帝的威仪。
林渊则像是彻底从世间消失了。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皇家书库的最顶层,或是镇国公主府那座僻静的小楼里,参悟着得来不易的玄级功法。
偶尔,他会出现在养心殿,陪着朱婉莹用一顿无言的午膳,或是看着她批阅奏折直到深夜。
两人之间的话似乎越来越少。
直到这天傍晚。
林渊再次出现在养心殿时,朱婉莹正对着一幅大明疆域图出神。
“在看什么?”
“在看朕的江山。”朱婉莹转过身,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真大。”
“是很大。”林渊走到她身边,目光却越过地图,望向了窗外无垠的夜空。
朱婉莹脸上的笑意,在他望向天空的那一刻,微微凝固了。
“林渊。”
“嗯。”
“过几日,是朕的生辰。”
林渊沉默了片刻,“想要什么礼物?”
朱婉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留下,陪朕过完这个生辰。”
林渊的目光从夜空收回,落在她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期盼,以及那期盼之下,深藏的不安。
“好。”他回答。
朱婉莹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
“一言为定。”
生辰宴办得很简单,只在养心殿摆了一桌,唯一的客人,只有林渊。
朱婉莹换下龙袍,穿上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色宫装,亲手为林渊斟满一杯酒。
“这杯,敬你。”
她举起酒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大明,更没有今天的朱婉莹。”
她一饮而尽,脸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林渊也饮尽了杯中酒。
“这杯,敬我自己。”
朱婉莹又倒上一杯,“敬我终于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她再次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她看着林渊,眼眶微微发红,“朕不知道该敬什么了。”
林渊拿起酒壶,为她和自己都满上。
“敬这万里河山。”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朱婉莹看着他,忽然轻声问道:“你要走了,对吗?”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不需要言语。
“为什么?”
朱婉莹的声音带上了颤音,“这里不好吗?这天下,朕可以与你共分。只要你留下,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林渊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晚风吹起他的黑发,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
“婉莹,我想变强,你知道的。”
朱婉莹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看向天空中的圆月。
“变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你舍得离开我!”
林渊摇了摇头。
“正因为你们很重要,我才要变强。”
“婉莹,大明也许很大,但是与之这个世界比起来却只是小小的一角。
若是我不强,以后面对更大的风浪时,如何保护你们。”
朱婉莹的心一震。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十年的相处,她早已经习惯了身后默默有个人等她回家。
“我知道了。”
她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清冷,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什么时候走?”
“过几日吧,总要看着你真正安稳下来,我才放心离开。”
一夜无话。
一周后的清晨,林渊的身影出现在了皇家书库的门前。
老太监早已等候在此,他身上的气息比一月前更加内敛,浑浊的老眼深处,偶尔有精光闪过。
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境界。
“真神要走了?”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再是之前的卑微。
林渊点了点头。
“此去一别,愿真神更上一层楼。”老太监直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咱家会守好这里,守好陛下。”
“有劳了。”
林渊说完,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百丈之外。
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皇宫的尽头。
老太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长长一叹,转身走回了书库的阴影之中。
镇国公主府,那座僻静的小楼。
这里的一切,还保持着林渊离开时的模样。
朱婉莹独自一人站在池塘边,看着池塘里互相抢食的鱼儿,她已经站了很久。
在他不远处是赵然和李长青,两人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同时看向了朱婉莹站的地方。
一道身影,由虚转实,出现在她们面前。
“都在阿,我来道个别。”
“嗯。”
朱婉莹转过身,闷闷的应了一声。
虽然她已经接受了林渊要离开的准备,但是心头的不舍依然让她很难受。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木雕,正是林渊当初为她雕刻的那个小像。
经过她日夜摩挲,木像的边角已经变得温润光滑。
“这个,你带上。”
林渊接过木雕,入手温热。
“好。”
林渊看着一脸惆怅的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将一枚用神念凝聚的玉符,放在她掌心。
“若遇无法解决的危机,捏碎它。”
“你会回来吗?”朱婉莹握紧玉符,抬起头,眼中终于蓄满了泪水。
林渊沉默了。
他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已是帝王。
他收回手,对着她,微微一笑。
“当然会,毕竟这里有陪伴我十年多的女皇陛下,还有对我好的师傅师姐。
而且若是那天皇帝当累了,随时捏碎玉符,我带你们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说完,他转过头。
没忍心再去看已经红了眼的朱婉莹,而是看向了缓缓走过来的师姐赵然和师傅李长青。
“师傅,师姐,你们也多多保重!”
李长青看着这极其熟悉的一幕,心头也是极为复杂。
自从收了这个徒弟,他们就好像聚少离多,每一次相聚,都短暂得像一场梦。
李长青看着眼前这个早已看不透的徒弟,心中百感交集。
是骄傲,也是失落。
他这个师傅,早已没什么能教他的了。
“山高路远,自己多加小心。”
李长青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这是为师用藏书阁的百年桃木,亲手给你做的。里面装的,是你师姐酿的百花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念想。”
林渊接过酒葫芦,入手温润,还能闻到淡淡的桃木香气。
他看着李长青那双越发精神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眼圈泛红,却故作坚强的赵然。
“师傅,师姐。”
林渊对着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拜的是十年前师姐给的提携之恩,也是李长青那短短几个月的授业之恩。
赵然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想拍他的肩膀,最终却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师弟,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她声音哽咽,“要是……要是累了,就回来看看。”
“好。”林渊应道。
他直起身,将酒葫芦挂在腰间,动作郑重。
“我走了。”
没有再多的言语,也没有再多的不舍。
他最后看了一眼朱婉莹,那个已是九五之尊,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的女人。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无声的点头。
林渊转过身,面向空无一物的庭院,抬起脚,向前迈出。
这一步,他没有落在地上。
他身前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随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