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隔间落针可闻。巴斯蒂安带来的随从们脸色惨白,一动不敢动。勒克莱尔手按剑柄,眼神锐利。
涅兰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餐具,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这边,没有任何表示。克莱茵终于抬起头,蓝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似乎觉得这出戏比晶石菌类更有意思。暮暮则吓得捂住了嘴。
我缓缓收起1897,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发生。看也没看几乎瘫软的巴斯蒂安一眼,坐回座位,拿起餐巾擦了擦手。
【滚。】
我吐出一个字。
巴斯蒂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在随从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隔间,连头都不敢回。
隔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食物的香气。
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嗯,这黑麦啤酒,味道确实不错。
【教、教授……您没事吧?】她小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我能有什么事?】我看了她一眼,【倒是你,饭还吃吗?】
【吃!】她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颊微红,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吃鱼排,但显然心思已经不全在食物上了。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鼓足了勇气,再次抬起头,声音压得更低,
【巴斯蒂安主任他……他一直对您很有意见……】
【意见?】
我瞥了她一眼,
【我啥时候得罪他了?】
【好像……没有。】
暮暮歪着头想了想,犬耳随之抖动,
【但巴斯蒂安主任是魔导派的骨干成员之一。他们……他们一直不太喜欢我们‘圣遗物逆向工程系’。】
【哦?】
我放下酒杯,来了点兴趣。x内无派,千奇百怪,这在任何组织里都不稀奇,但明确到能影响到一个系主任公然借酒挑衅,这矛盾恐怕不浅。
【说说看,这两个派系。】
我示意她继续。涅兰也放下了手中的书,金色的眼眸带着一丝了然,似乎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克莱茵还在专心对付她的魔石,但对这边的谈话也竖起了龙耳朵。勒克莱尔则保持着警惕的坐姿,像一尊沉默的护卫。
暮暮见我愿意听,立刻来了精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魔导派,他们主张在现有魔法体系的基础上进行优化和改良,比如提高固定吟唱法术的效率和稳定性,开发新的、更实用的中低环魔法,或者将魔法更高效地应用于日常生产和城邦管理。】
【他们认为圣遗物是一种完全过时的思路,应该解放思想,用魔法解读它,而不是一根筋做所谓的逆向工程。】
我靠,这不是某四字词语吗?
异世界还搞这种东西?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而我们圣遗物逆向工程系,顾名思义,我们主张直接研究圣遗物本身,试图理解其底层原理,甚至……复现它们。我们认为魔神的‘技术’是一条截然不同的、可能更优越的道路。】
【但……两百年来进展缓慢,除了少数外围应用,核心突破几乎没有。】
【所以……所以在学院里一直不太受待见,经费也经常被削减。很多魔导派的教授觉得我们是在浪费资源,发表的论文也常常被嘲笑是‘空想’、‘异端’……很多人都转投了魔导派。】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声音低了下去:【直到……直到教授您来了,而且……而且直接‘处理’掉了那台他们两百年都没办法的‘门神’……】
我明白了。
魔导派思维上看似激进,追求对现有体系的改良和进步。但实操上,他们死死抱着魔法这根拐杖,本质是保守兀,维护的是现有魔法体系的权威和既得利益。任何试图绕过魔法、触及另一种力量体系根本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对他们根基的挑战。
而圣遗物逆向工程派,思维上看似保守,执着于研究古老的、过时的遗物,但他们的目标,却是要理解并掌握一种完全不同于魔法的、系统性的、可能彻底颠覆现有力量格局的技术,这本质上是激进兀。
我之前摧毁虎王的行为,在魔导派看来,不仅仅是“毁坏圣物”,更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和打脸——他们两百年束手无策的东西,被我这个“外来者”轻易解决。这动摇了他们“魔法至上”的信念,也威胁到了他们在学院内的学术地位和资源分配。
巴斯蒂安的挑衅,绝非单纯的个人酒醉失态,而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必然的总爆发。
暮暮看着我陷入沉思,小心翼翼地问道,
【教授,您……您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对吧?】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我应该选边站吗?】
暮暮愣了一下,犬耳困惑地耷拉下来,尾巴也停止了摇摆,
【我……我不知道。但是,逆向工程系的大家,都很崇拜您!觉得您是我们的希望!】
【暮暮。】
【在,教授!】
犬娘助手立刻挺直了腰板,尾巴紧张地绷直。
【去教务处,以我的名义申请。明天下午,在中央大体育馆,我要进行一次公开讲座。】
【讲座?】
暮暮的犬耳一下子竖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睁得老大,
【教授您终于要开课了吗?讲什么内容?我立刻去准备宣传和记录!】
【内容?】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就讲《陆战之王——圣遗物S001的演进与未来》。】
暮暮愣住了,显然没完全理解这个标题的含义,但她还是用力点头,
【是!我马上去办!】
她抱着笔记本,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食堂,金色的尾巴在身后兴奋地摇晃。
涅兰放下手中的书籍,金色的眼眸看向我,
【这讲座的内容,恐怕不会让那些‘改良派’的老学究们感到愉快。】
【愉快?】
我嗤笑一声,
【我只是把他们视为珍宝、却又无法理解的‘圣遗物’的来历、发展脉络和核心战术思想,用他们听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方式,掰开揉碎讲给所有人听而已。】
既然他们用“异端”、“亵渎”来恶心我,那我就用最硬核的知识,把他们赖以维持权威的神秘面纱彻底撕碎。
知识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当然,批判的武器终究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当晚,教授公寓内。
我靠在沙发上,感受着那挥之不去的、源于自身肉体凡胎的脆弱感。
窗外是洛瑟恩城永不熄灭的魔导光辉,窗内是难得的宁静。勒克莱尔在检查门窗的安全措施,克莱茵盘坐在地毯上,像只囤积松果的松鼠,清点并吸收着今天份例的魔石,发出满足的“咔嚓”声。
【还是太脆弱了。】
我突兀地开口,打破了宁静。
涅兰从她的植物图鉴上抬起头,狼耳微动,
【汝是指什么?】
【反应,还有这身体。】
我指了指自己,
【创造需要时间,哪怕再短。面对真正的突袭,尤其是超视距或者极高速的攻击,我可能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纯纯的玻璃大炮,擦到就死。】
说到底我还是个人类,一旦军火普及,燧发枪都可以在魔法难以反应时击毙我。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隐忧。依靠想象创造和现代武器,我拥有恐怖的输出能力,但自身的防御和反应,依旧停留在普通人类的范畴,甚至因为转生后年纪尚轻,还不如前世经过家里蹲锻炼的身体。
【怕什么?】
克莱茵头也不抬,一边嚼着魔石一边含糊地说,
【有吾在!寻常刀剑魔法,休想伤汝分毫!吾之鳞……呃,吾之抗性,帮汝挡几发流弹还是没问题的!】
她似乎想说自己龙鳞,但看了看自己现在光滑的人类皮肤,改了口。
【克莱茵大人固然强大,但反应需要时间。真正的危险,往往发生在瞬息之间。奴家也觉得,汝现在最大的弱点,便是这具肉身太过脆弱,确实有必要施加一层持续的加护。】
她放下书,走到我面前,金色的眼眸仔细端详着我,仿佛在评估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器物,
【持续性的魔力加护,如同一件无形的甲胄,无需你主动激发,能在受到攻击时自行触发,并且会优先以你的魔力进行供给以减少魔力回廊的反应时间。】
【虽然会持续消耗魔力,但是毕竟是救命的法术,而且奴家与你的魔力联通很快就能补上。】
我心中一动,这确实是我目前最需要的。
我需要的就是一个被动技能,只需要能抵挡致命的冷箭、流弹,或者为我争取那至关重要的零点几秒反应时间,就足够了。
然后至于徒手接莱因哈特的白刃?
那得看克莱茵的造化了。
我不由得撇了她一眼。
【凡人心怀鬼胎呢……呼呼,吾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龙,要拿吾挡刀就把魔石都交出来!】
克莱茵一下子扑倒了我,闹成一团,我顺势把身上藏的魔石扔到她嘴里。
【别闹!】
【消耗大吗?会不会影响你的魔力回复?】
涅兰是我的重要充电宝,不能因此让她负担过重。
【无妨。】
【只是维持一个基础的加护,消耗微乎其微。如同给一棵树苗持续浇灌少许清水,对奴家而言,算不得什么负担。关键在于,这层加护需要与你的生命气息紧密相连,如同你的第二层皮肤。】
她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魔力光芒,
【可能会有点奇怪,放松就好。】
我点了点头,放松身体。
涅兰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额头,那股温润的自然魔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我的皮肤,沿着我的四肢百骸流淌。
感觉并不难受,反而像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欢呼。我能感觉到,一层极其纤薄却韧性十足的魔力网络,正以我的心脏为中心,悄然编织,覆盖全身,最终隐没在皮肤之下,不再可见,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涅兰同源的清新气息。
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完成后,涅兰收回手,脸色如常,显然消耗确实不大。
【好了。】
她说道,
【只要奴家在你附近,这层屏障就会一直存在。它能偏转大部分物理冲击和低阶魔法,对于高阶魔法和强力穿刺攻击,虽然无法完全抵挡,但也能极大削弱其威力,为你争取反应时间。】
【当然,若是遇到能瞬间撕裂这层屏障的攻击,那意味着危险远超预期,你首要的任务是立刻创造防御或脱离,切勿硬抗。】
【那是自然】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任何不适感,但一种微妙的安全感确实油然而生。
至少不用担心演讲时被卡尔卡诺一枪爆头了。
【谢了,涅兰。】
【谢啥?咱可是发过誓要打回王国的!这不过奴家分内之事,毕竟小家伙汝要是死了……】
【那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毕竟奴家可造不出那个什么原子弹呢……】
她重新拿起书,慵懒地靠回软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凡人你明天去挑衅那些家伙的时候,记得站吾身后点,有些情况不好说的呢!】
【也谢谢你,克莱茵。】
心里难得放松了一下,我避开龙角摸了摸克莱茵的龙头,长长的发丝软软的。
【呼呼!凡人还是有点情商的嘛!】
我看着窗外洛瑟恩的夜景,摸了摸胸口那隐去的加护。
明天,这场注定掀起轩然大波的讲座,就让我好好给那些固步自封的魔导派,上一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硬核的历史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