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将苏家老宅裹得密不透风。苏清鸢站在卧室窗前,望着楼下巡逻的黑衣保镖,他们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像毒蛇的信子,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境地——一座华丽而坚固的牢笼。
自从三天前董事会上顾烬严捏碎钢笔、血染桌布后,老宅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诡异。叔伯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怨毒,而顾烬严则像一道形影不离的影子,无论她走到哪里,总能感受到那道来自红瞳的、灼热的注视。
暗室里的血契像一根无形的锁链,将她和顾烬严牢牢捆绑在一起。每天清晨,他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房门口,用银质的小匕首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口子,然后递给她,眼神偏执而专注,直到她也划破指尖,将两滴血交融,他才会露出满足的微笑。
这种病态的亲密让苏清鸢感到窒息。她必须逃离,不仅是为了摆脱顾烬严的控制,更是为了找回失去的自由。
她早已偷偷收拾好了行李,一个简单的双肩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护照——虽然她怀疑这本护照是否还能使用,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联系了以前在伦敦的朋友,对方答应帮她安排好一切,今晚午夜,会有一辆黑色轿车等在老宅后门的巷口。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苏清鸢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不到一周的房间,然后关掉床头灯,摸黑走向门口。
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她放轻脚步,像一只警惕的猫,沿着楼梯扶手缓缓向下移动。每走一步,心脏都在胸腔里狂跳,生怕下一秒就会遇到巡逻的保镖,或者……顾烬严。
终于,她来到了一楼大厅。后门近在眼前,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外,就是她渴望已久的自由。苏清鸢的手心沁出了冷汗,她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夜风吹了进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让她精神一振。她正要闪身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姐姐,要去哪里?”
苏清鸢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她缓缓转过身,看到顾烬严站在楼梯阴影处,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像两簇跳动的鬼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以及她手中的双肩包。
他穿着一身黑色丝质睡袍,领口微开,露出苍白的锁骨,头发有些凌乱,却更添了几分病态的俊美。但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或偏执,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我出去透透气。” 苏清鸢强作镇定,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顾烬严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清鸢的心上。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也随之而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透气需要带行李吗?” 他停在她面前,伸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顿住,“还是说,姐姐又想‘离开’我?”
“离开”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清鸢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握紧了门把手:“顾烬严,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向。”
“权利?” 顾烬严低笑一声,红瞳里闪过一丝疯狂,“在遇到我之后,姐姐就没有‘权利’这个东西了。你的呼吸,你的心跳,甚至你的血液,都属于我。”
他上前一步,再次将她困在门和他之间,身体几乎贴了上来。苏清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冰冷体温,以及那急促的、有些紊乱的呼吸。
“让开!” 苏清鸢鼓起勇气,用力推他的胸膛。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胸膛的瞬间,顾烬严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捂住心脏的位置,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呃……啊……” 他弯下腰,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痛苦地低吟着,“疼……好疼……”
苏清鸢惊呆了,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推他的手僵在半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发病,比在书房那次更加严重,更加触目惊心。
“顾烬严?你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想扶他,却又想起他之前的偏执,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
顾烬严抬起头,红瞳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姐姐……别走……” 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别离开我……我会疼……这里……这里好疼……”
他的指尖用力地抠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颗疼痛的心脏挖出来。汗水浸湿了他的睡袍,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颤抖的轮廓。
苏清鸢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阿默说过的“幽闭依存症”,想起暗室里他说的“只有姐姐的血能缓解疼痛”。难道他的病真的和她的存在息息相关?只要她离开,他就会如此痛苦?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荒谬的恐惧和……一丝不忍。
“你撑住,我叫阿默来!” 苏清鸢不再犹豫,转身想去找人。
“别……别离开我……” 顾烬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步……都不要……离开我……”
他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充满了对她的依赖和恐惧。“姐姐……就在这里……陪着我……求你……”
一个“求”字,从顾烬严口中说出,让苏清鸢彻底愣住了。这个在董事会上捏碎钢笔、眼神狠戾的男人,这个在暗室里用鲜血强迫她签下契约的偏执狂,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和依赖。
她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红瞳里闪烁的水光,心中的逃离计划瞬间土崩瓦解。她知道,自己不能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好,我不走,我在这里。” 苏清鸢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我哪里都不去,你别害怕。”
听到她的话,顾烬严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在无边痛苦中唯一的浮木。“姐姐……别走……” 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清鸢就这样陪着他,蹲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他的痛苦稍稍缓解,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后门的那条缝里,自由的气息还在诱惑着她,但她知道,自己再也迈不出那一步了。
顾烬严的“病”,已经成为了束缚她的另一道枷锁,一道比任何铁链都要牢固的枷锁。这道枷锁,以痛苦为绳,以依赖为结,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
她看着顾烬严苍白的睡颜,看着他即使在痛苦中也不肯松开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和顾烬严之间的边界,早已被他的偏执和她的“心软”彻底模糊。
这场以爱为名的囚禁,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他为她精心打造的、名为“偏执”的深渊。
后门的那条缝,不知何时被顾烬严用脚轻轻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