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把整个世界都罩得严严实实。老旧的砖房里静得能听到钟表滴答滴答的走动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下午沈野背上那些狰狞的疤痕，还有母亲那句“没人要的野种”。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没睡多久，一阵剧烈的打骂声就把我从梦中惊醒。
“砰！”“啪！”“小兔崽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是沈建军的声音，粗哑而暴躁，像惊雷一样在寂静的夜里炸开。紧接着，就是沈野压抑的闷哼声，还有桌椅碰撞的刺耳声响。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清醒过来。又是这样，又是深夜，沈建军又在打沈野了。
我死死地攥着被子，指甲几乎要把被面抠破。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是躲在门缝里，眼睁睁地看着沈野被打，看着他咬着牙不吭声，看着他嘴角渗出血来，却不敢迈出一步。母亲总是拉着我，让我别管，让我假装没听见。
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下午沈野为我挺身而出的画面太过清晰，还是他背上那些疤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我不想再躲了，我不想再看着他一个人承受这些。
打骂声还在继续，沈建军的骂骂咧咧和沈野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我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小小的缝隙。我透过缝隙往外看，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昏暗，却足以让我看清里面的情景。
沈建军正骑在沈野身上，双手攥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朝着沈野的脸上和身上打去。沈野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护着头，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小兽，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只是死死地咬着牙，肩膀因为隐忍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校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
“你个小野种！还敢瞪我？”沈建军看到沈野眼里的倔强，打得更凶了，“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惹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沈野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打得狠了。他的头微微抬起，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里面充满了痛苦、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绝望。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别打了！不要再打他了！”
沈建军和沈野都愣住了，停下了动作。沈建军转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愤怒取代：“你个小丫头片子，敢管我的事？滚回你的房间去！”
我没有动，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沈野面前。我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声音也带着颤抖，可我还是死死地盯着沈建军：“不准你打他！”
“反了反了！”沈建军气得脸色通红，扬手就要往我脸上打过来。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看到沈野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挡在了我身前。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摇晃，显然是被打得不轻，可他还是把我护在了身后，像一堵摇摇欲坠却异常坚固的墙。
“要打就打我，别碰她。”沈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建军看着挡在我身前的沈野，又看了看我，眼神阴晴不定。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冲出来，也没想到沈野会这么护着我。犹豫了几秒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哼，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敢惹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完，他甩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了满屋子的狼藉和浓重的酒气。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沈野两个人。
我看着沈野的背影，他还保持着护着我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着，显然是疼得厉害。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沈野哥哥，你怎么样？疼不疼？”
沈野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在流血，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眼睛也红得吓人。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你不怕我？”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试探。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怕你，我怕你被他打死。”
沈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没说话，转身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可他刚走了两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我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他的胳膊滚烫，而且硬邦邦的，肌肉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结实。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跟我来。”我扶着他，把他拽进了我的房间。
关上房门，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照亮了我们两个人。
我让沈野靠在墙上坐着，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最终坐在了地板上。他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从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很沉重，带着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煎熬。
我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之前买的碘伏和布条，还有一包棉签。这是我之前特意准备的，就怕他又被沈建军打伤，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我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脸。他的脸颊肿得很高，轻轻一碰，他就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可他没有躲开，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真的很亮，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旧像星辰一样，只是此刻，这星辰里布满了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痛苦。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我小声说，然后用棉签蘸了一点碘伏，轻轻地擦拭他嘴角的伤口。
碘伏接触到破损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音，沈野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他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心疼得不行，动作放得更轻了。我一边给他擦拭伤口，一边忍不住小声问：“他为什么总是打你？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沈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他喝醉了。”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打我。”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躲开？”我忍不住问。
沈野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沧桑：“反抗有用吗？躲开有用吗？这里是他的家，我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突然想起母亲说他是“没人要的野种”，想起他母亲早逝，父亲对他又打又骂，他真的就像一棵无人问津的野草，在风雨中独自挣扎，没有任何依靠。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背很烫，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
“别哭。”沈野突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我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你看你都流血了，脸也肿了……”
沈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我。
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掌心的温度却很温暖。被他这么一拍，我心里的委屈和心疼好像都少了一些。
我继续给他处理伤口，先擦拭干净他脸上和嘴角的血迹，然后又给他处理胳膊上的淤青。他的胳膊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青紫色的，看起来触目惊心。我一边擦，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啊。
“你为什么要冲出来？”沈野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你不怕他打你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怕，可是我更怕他打死你。”
沈野的眼神猛地一震，他深深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低下头，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以后别这样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他要是打你，我……”
“我不怕。”我打断他，“只要你没事就好。”
沈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昏黄的灯光洒在我们身上，给我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血腥味、汗水味，还有一点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复杂，却并不难闻，反而让我觉得很安心。
处理完所有的伤口，我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布条和碘伏放回抽屉里。我站起身，想让他在床上躺一会儿，可他却摇了摇头，依旧坐在地板上。
“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他说。
我没有勉强他，只是从床上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他的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一点。然后，我也坐在了地板上，和他并排靠着墙。
房间里很安静，我们都没有说话。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首温柔的夜曲。我能感觉到沈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了。
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我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还有他微微抿着的嘴唇。此刻的他，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疏离，也没有了打架时的狠戾，反而显得有些脆弱，有些孤单。
“沈野哥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怀念。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她是个很好的人，很漂亮，也很温柔。”
“那她……是怎么去世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沈野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她生病了，没钱治，就……走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知道，这是他心里的痛处，我不该再提起。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沈野的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头很重，带着滚烫的温度，让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一样，脸颊也瞬间变得滚烫。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窝，带着温热的气息，让我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可我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我能感觉到他此刻的脆弱和无助，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林晚，”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迷茫，“我们以后，会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好起来，我不知道沈建军会不会一直这样打他，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一直让我远离他，不知道我们在这个冰冷的家里，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看着他靠在我肩膀上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勇气。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他刚才安慰我那样，小声说：“会的，我们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野没有说话，只是往我身边靠得更近了一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哭了。我没有问，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听着他的呼吸声。
夜色渐深，房间里的灯光依旧昏黄而温暖。我靠在墙上，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心疼，有委屈，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和依赖。
我知道，从今晚我冲出去保护他的那一刻起，从他靠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我们不再是毫无关系的继兄妹，也不再是彼此疏离的陌生人。我们成了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可以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人。
就像两株生长在石缝里的野草，虽然环境恶劣，虽然风雨交加，却还是顽强地生长着，相互扶持着，一起等待着阳光和雨露。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我们还会遇到多少困难和挫折。但我知道，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不放弃彼此，就一定能熬过所有的黑暗，迎来属于我们的光明。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温柔的虫鸣声。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只剩下我和他，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相互依偎着，度过这个漫长而温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