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寒渊称为“泥鳅”的男人,独自坐在光线最昏暗的卡座深处,仿佛与周围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格格不入。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林寒渊目光锁定的瞬间,手腕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酒杯送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酒液并未湿润他干燥的嘴唇多少。他放下杯子,抬起眼,看向走到面前的林寒渊,那张看似平凡甚至有些油腻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带着探究的笑容。
“有趣。” “泥鳅”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常年混迹于灰色地带的油滑腔调,用的是流利的中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自认隐藏得还不错。”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林寒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到最本质的东西。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泥鳅”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答案,或者说,他习惯于掌控对话的节奏。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三位……身手了得,不是凡人。刀疤这种货色,在你们眼里恐怕跟土鸡瓦狗没区别。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金三角这潭水,远比你们看到的、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光靠能打,是游不过去的,我怕你们……个头不够,一不小心,就淹死在里面了,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这话软中带硬,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就在这时,高瑾已经带着余怒和被人轻视的羞愤快步走了过来。她的保镖们紧随其后,但那位队长却微妙地落在了最后半步,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泥鳅’!”高瑾的声音带着属于高家大小姐的矜傲与怒气,“你既然人已经到了,为什么躲在一边?让我们干等?这就是你做生意的诚意?”
面对高瑾的质问,“泥鳅”脸上那油滑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慢悠悠地又拿起了酒杯,晃了晃,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高小姐息怒。不是不找,只是……时候未到。”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面沉如水的林寒渊,“你看,现在,时候不是正好到了么?”
说完,他不再看高瑾,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寒渊身上,笑容扩大了些,带着一种招揽人才的姿态:“这位兄弟,看得出来,你不是池中物。跟着高家,在这金三角或许能得些便利,但终究高家还是庙太小了,养不起你这尊大佛。不如……跟着我干?我‘泥鳅’别的不敢说,在这片地界上,消息、门路、财源,都不缺。保你和你这两位兄弟,从此在这里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如何?”
他竟然当着高瑾的面,直接挖角。
林寒渊闻言,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听到荒谬言论时的自然反应。他看着“泥鳅”,只回了三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别太装。”
“泥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缓缓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惋惜:“那真是……很抱歉了。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不给面子,那我希望,今天接下来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别管。这对大家都好。”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动手。”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信号。
然而,酒吧内一片死寂,预想中的暴起发难并未发生。
“泥鳅”脸上的从容终于破裂,他眼中掠过一丝惊疑,猛地想转头看向某个方向,同时身体试图向后缩去。
但林寒渊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几乎在“泥鳅”话音刚落的瞬间,林寒渊的大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探出,一把攥住了“泥鳅”质地不错的西装前襟,毫不费力地将他整个人从卡座里拎了起来,双脚离地!
“我管了,”林寒渊凑近他,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林寒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又怎样?”
“泥鳅”被勒得呼吸困难,脸涨成了猪肝色,但他眼中狠色不减,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死……死人啊!动手!干掉他!”
他呼喊的对象,正是高瑾的保镖队长!
那保镖队长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恭敬和隐忍,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狰狞和一丝慌乱。他确实动了,右手迅疾地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绝对是有‘家伙’的。
然而,他的动作也只完成了一半。
一支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枪管,已经抢先一步,死死地顶在了他右侧腰眼要害处。持枪的,是不知道何时如同鬼魅般贴近他身侧的灰熊。灰熊的另一只手,如同铁箍般扣住了他拔枪手腕的脉门,让他整条手臂酸麻无力。
张乾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保镖队长另一侧,手中匕首的锋刃,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只要轻轻一划,便是血溅五步。
保镖队长的身体彻底僵住,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其他的高家保镖一时间竟然愣住了,他们纷纷看向高瑾,等待她的命令。
高瑾看着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看着那张熟悉却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脸,娇躯微微颤抖,美眸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死死盯着保镖队长,“孙队长,高家待你不薄!我父亲更是视你为心腹!为什么?!”
保镖队长——孙队长,避开高瑾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化为一种破罐破摔的颓丧和狠厉:“小姐……对不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多到……我没办法拒绝。足够我几辈子挥霍,足够我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提心吊胆卖命!而且我也受够了被你当狗一样使唤。”
“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林寒渊依旧单手拎着挣扎的“泥鳅”,忽然开口,问的却是孙队长。
孙队长猛地看向林寒渊,眼神复杂,有恨意,有恐惧,也有一丝不甘心的好奇。
“就在刚才,你出去打电话,然后又回来汇报的时候。”林寒渊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你的目光,不自觉地往这个卡座方向瞟了两次。虽然很隐蔽,也很短暂,但在那种情境下,任何多余的关注都显得突兀。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孙队长,你心里有鬼,窗口就不会太干净。”
孙队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苦涩的闷哼。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对方观察入微到了这种地步。
被林寒渊拎着的“泥鳅”听到这里,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怨毒和愤恨,死死瞪向孙队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他的一切谋划,竟然因为手下一个小小的、下意识的眼神而败露!
然而,就在“泥鳅”吐出这两个字,心神激荡、注意力被孙队长吸引的刹那——
林寒渊拎着他的手臂,突然以一种巧妙的力度和角度,向自己身侧猛地一拽,同时身体微微侧转!
只听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细针刺破皮革的轻响。
被林寒渊拎在身前的“泥鳅”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泡沫从他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熄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暴毙而亡!
林寒渊瞳孔微缩,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泥鳅”脖颈侧前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针孔,周围皮肤正迅速泛起一圈不正常的紫黑色。
毒针!而且这手法——快、准、隐蔽、剧毒,与当初在海城刺杀‘蜈蚣’、最后被逼服毒自尽的那个忍者所用伎俩,如出一辙!
几乎在“泥鳅”毙命的同一刹那,林寒渊空着的左手已经拔枪在手,凭着对危机来源的直觉预判,枪口转向酒吧入口上方的阴影处,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擦着门框飞过,击碎了后方一盏壁灯,玻璃碎裂声中,一道模糊的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阴影中蹿出,如同鬼魅般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击未中,但林寒渊的目的已经达到——逼出潜伏者。
那道黑影落地后毫不停顿,身形一矮,如同捕食的猎豹,速度快得在昏暗灯光下拉出一道残影,直扑林寒渊!他手中一抹森寒的冷光在旋转的彩灯下一闪而逝——那是一柄修长、略带弧度的武士刀!
林寒渊眼神冰冷,在黑影扑至面前的瞬间,将手中“泥鳅”尚有余温的尸体如同沙包般向前猛地掷出!
黑影似乎没料到林寒渊会用尸体作盾,前冲之势微微一顿,手中刀光却毫不迟疑地凌空劈下!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泥鳅”的尸体被锋利的武士刀从肩至腹,几乎一分为二!内脏和鲜血哗啦一下泼洒出来,场面血腥骇人。刀势未尽,带着血腥气和凌厉的杀意,继续斩向尸体后的林寒渊!
“小心!”高瑾的惊呼声这才响起。
面对瞳孔中急速放大的染血刀锋,林寒渊依旧面不改色。他仿佛早已计算好一切,在掷出尸体的同时,身体已经向侧面流畅地滑开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刀锋最盛的轨迹。同时,他的右手顺势从旁边的吧台上捞起一个未开封的厚重玻璃酒瓶。
就在武士刀斩开尸体、刀手身形因惯性微微前倾的千分之一秒,林寒渊动了!
他腰部发力,拧身,抡臂!动作一气呵成,简单,粗暴,却带着惊人的爆发力!
“嘭!!!”
厚重的玻璃酒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刀手持刀手腕上方的小臂处!这一下蓄谋已久,力道沉猛无比!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即便在嘈杂中也隐约可闻。
“呃啊——!”黑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手中的武士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脱手飞出。他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垂下去。
林寒渊得势不饶人,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或使用左手暗器的机会,紧接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踹,狠狠印在对方因剧痛而微微躬起的腹部!
“噗!”黑影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上,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几米外的水泥柱上,又软软滑落,蜷缩在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显然内脏受了重创。
而林寒渊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手枪,枪口指向地上失去反抗能力的刀手,准备补上致命一击,彻底清除这个威胁时,
“哈哈哈哈!”
一阵突兀的、爽朗甚至带着几分豪迈的大笑声,从酒吧二楼传来。笑声洪亮,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的细微声响,也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杀机。
伴随着笑声,酒吧四周通往内室、后厨、甚至二楼的通道口,突然涌出大量全副武装的彪悍男子!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色作战服,手持自动步枪或冲锋枪,动作迅捷而专业,瞬间就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和出口,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场中的林寒渊、高瑾以及双方的手下。
粗略看去,竟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且看他们行动间的默契和站位,绝非刀疤手下那种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的私人武装!
原本酒吧里残留的少许酒客和工作人员,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要么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要么被这些武装人员粗暴地驱赶到一起看管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剃着光头、满脸横肉、穿着花衬衫和西裤、脖颈挂着粗大金链的中年男人,一边鼓着掌,一边从二楼的木质楼梯上缓缓踱步而下。他脸上带着看似热情的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商人般的精明和猛兽般的残忍。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停在楼梯口,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重伤的忍者、被制服的孙队长,最后落在持枪而立的林寒渊身上,笑容愈发“和善”。
“几位英雄,身手了得,胆识过人,佩服,佩服!”他抱了抱拳,语气带着夸张的赞叹,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神色,“不过……你们这样搞,又是开枪又是杀人的,把我的‘野象酒吧’弄得一团糟,客人都吓跑了,还死了这么多人……这让我的生意,很难做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仿佛这三个字在这片土地上本身就代表着某种秩序和权威:
“鄙人野象,是这家小酒吧的老板。不知道几位……能不能先给我野象一个面子,把家伙都收一收,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他的目光,尤其着重地落在林寒渊尚未收起的手枪,以及灰熊、张乾控制着孙队长的武器上。虽然语气像是在商量,但周围那几十支蓄势待发的枪口,已经清楚地表明了“商量”的筹码。
气氛,瞬间再一次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