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他胃部痉挛,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将不再是简单的出丑,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全方位的、公开的羞辱。他会像个小丑,不,像一摊被放在聚光灯下展示的烂泥,在艾丽莎冰冷完美的衬托下,凸显出他极致的无能、粗鄙和不堪。届时,那些或明或暗的嘲讽、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将会比绿荫回廊中索菲亚·梅特涅的毒舌更加锋利,比朱利安·梅特涅的拳头更加沉重。
而这,无疑正是艾丽莎,或者她背后的斯特劳斯伯爵,乃至温莎家族所乐见的——进一步固化他“霍亨索伦之耻”的形象,彻底坐实他配不上艾丽莎·温莎的事实,为将来可能的“变数”铺垫舆论。
“我……” 利昂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想拒绝,想怒吼,想撕碎这该死的、充满恶意的安排。但所有的反抗,在艾丽莎那平静无波、却蕴含着绝对力量的凝视下,都化为了无声的哽咽。他能说什么?说他不去?他有这个权力吗?说他不学?他有拒绝的资格吗?
“你没有选择。” 艾丽莎仿佛看穿了他所有徒劳的挣扎,用一句话,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她的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锁定了他眼中那点微弱的不甘,紫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极寒的漩涡缓缓转动,“要么,在三天内,学会最基本的舞步,至少在宴会上,像个……勉强合格的人偶,完成你的‘职责’。”
她微微倾身,那股冰冷的、混合着雪松与幽兰的气息更近地压迫过来,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刺骨的寒意:
“要么,你可以继续维持你现在这副……样子。然后,在宴会上,当着王都所有贵族的面,再次证明,你利昂·冯·霍亨索伦,不仅是个魔法与武技的废物,是个连基本礼仪都一窍不通的蠢材,更是个……连作为装饰品,都嫌碍眼的、彻头彻尾的……垃圾。”
“垃圾”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利昂的耳膜,凿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没有怒吼,没有斥骂,只是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杀伤力。
利昂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混合了极致屈辱、愤怒和更深层恐惧的痉挛。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布满血丝,死死地、近乎狰狞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模糊的容颜。虽然看不清,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紫眸中此刻必然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的、如同看待一件亟待处理的瑕疵品的漠然。
艾丽莎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那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掌控一切的“满意”。她重新躺平,转过身,再次将冰冷的后背对着利昂,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宣判,只是睡前一句无关紧要的叮嘱。
“明天晚餐后,七点。第三舞蹈练习室。不要迟到。”
最后一句吩咐落下,卧室重归死寂。只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宁静之息”,依旧无声地弥漫,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在利昂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上。
他僵硬地躺在原地,睁大眼睛,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耳边反复回响着艾丽莎冰冷的话语——“垃圾”、“人偶”、“职责”、“踩到我的脚”……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烙下屈辱的印记。
舞蹈……宴会……公开的羞辱……
逃不掉,躲不开。这是一场早已为他安排好的、盛大的凌迟。而他,甚至连选择怎么死的权利都没有。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但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处,那簇名为“不甘”的火焰,却并没有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扭曲地、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冰冷的、近乎毁灭的幽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传来隐约的、报晓钟楼第一声悠远而沉闷的钟鸣,利昂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落,迅速没入鬓发,消失不见。
一夜无眠。
第二天,对利昂而言,是漫长到近乎永恒的地狱。
汉斯队长的“体能加训”名副其实。训练量直接翻倍,内容更是变本加厉。负重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三分之一,奔跑距离延长,障碍难度提升,对抗练习的对手从一名侍卫变成了两名,且招招狠辣,专攻他要害和旧伤处。利昂拼尽全力,榨干最后一丝力气,依旧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汉斯队长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毫不留情的呵斥和更加严苛的要求。
利昂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泥泞、汗水和血水中挣扎、翻滚、嘶吼,却无法挣脱这名为“训练”实为“折磨”的枷锁。他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点冰冷幽光时而炽烈如焚,时而黯淡欲熄,但始终未曾彻底熄灭。
晚餐是在近乎昏迷的状态下被两名侍卫拖到餐厅,又像填鸭一样塞进去的。食物是什么滋味,他完全不知道,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玛格丽特伯爵没有出现,艾丽莎也没有。长长的黑曜石餐桌旁,只有他一个人,像一具残破的木偶,对着满桌精致却冰冷的菜肴,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