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在门口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紫黑色的眼眸深处,那点幽蓝色的火焰,似乎因为眼前这过于具有冲击力、也过于“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景象,而骤然跳跃了一下,随即,迅速沉入一片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长途奔波和激烈思考后留下的、淡淡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面对“不速之客”和“潜在麻烦”时的、冰冷的警惕。
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关上门,将门锁轻轻扣上。然后,他走到书桌后,脱下沾着外面灰尘的深灰色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同样被晒成小麦色的、线条清晰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他拿起桌上一个冰冷的、雕刻着简单花纹的黄铜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沙发上的埃莉诺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错了位置的家具。
直到一杯冰水下肚,那因为外面浑浊空气和激烈心绪而带来的干渴与燥热稍稍缓解,利昂才放下杯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坐下。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越过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落在了沙发上那个依旧保持着慵懒姿态、仿佛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的、酒红色的身影上。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 利昂开口,声音因为干渴和疲惫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毫不掩饰的疏离与不悦,“来这里之前,最好先知会一声,埃莉诺。”
埃莉诺仿佛这才注意到他,或者说,是终于玩够了“视而不见”的游戏。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充满诱惑力的慵懒,睁开了那双碧绿色的、猫眼石般的眼眸。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温度和重量,从利昂解开的衬衫领口,滑过他滚动的喉结,落在他那因为饮水而微微湿润的、紧抿的嘴唇上,最后,对上他那双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紫黑色的眼睛。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慵懒,妩媚,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居高临下的从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了挑衅与某种更深层欲望的炽热。她微微歪了歪头,栗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过她光洁的肩头,带起一阵甜腻的香风。
“知会?” 她的声音,比两年前更加圆润,更加……富有某种磁性的、勾人心弦的质感,此刻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仿佛刚刚从一场惬意的午睡中醒来,“利昂,亲爱的,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见外’吗?”
她微微动了动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却也更加……凸显身材曲线的姿势,那对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在紧绷的丝绸衬衣下,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她甚至抬起一只赤裸的、涂着鲜红蔻丹的玉足,脚尖在空中,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挑逗意味地,画着圈。
“更何况,” 她碧绿的眼眸中,那慵懒的光芒下,闪过一丝锐利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精光,“我听说,你今天上午,在皇家魔法学院那座冷冰冰的大理石坟墓里,可是结结实实地……碰了一鼻子灰呢。作为你最‘亲密’的合伙人,我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来……‘安慰’一下你吗?”
她特意在“亲密”和“安慰”两个词上,加了暧昧的、拖长的重音,目光也更加露骨地在利昂身上逡巡,仿佛在欣赏一件属于她的、暂时蒙尘的收藏品。
利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因为埃莉诺话语中那露骨的挑逗和隐含的掌控欲,而是因为她话语中透露出的、关于听证会结果的信息传递速度。听证会结束不过几个魔法时,消息竟然已经传到了埃莉诺耳中,并且让她做出了亲自前来的决定。这既说明了她情报网络的灵敏,也意味着,她对“魔导蒸汽机”项目,或者说,对他利昂·冯·霍亨索伦目前的处境,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
“你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 利昂没有接她关于“安慰”的话茬,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看来,索罗斯家族在魔法学院里的‘耳朵’,并没有因为斯特劳斯伯爵的回归,而变得迟钝。”
埃莉诺的笑容更加明媚,也……更加危险。她似乎很喜欢利昂这种直指核心、毫不迂回的谈话方式。这让她感觉自己是在和一个对等的、聪明的、值得“博弈”的对手交谈,而不是在逗弄一个空有野心的蠢货,或者敷衍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贵族子弟。
“亲爱的,别忘了,”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涂着同样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饱满红润的嘴唇,眼神妩媚,语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魔法蒸汽日报》能走到今天,能在那些老古董的眼皮子底下,报道一些他们‘不想看到’的东西,而没有在某天夜里突然‘失火’,或者主编‘意外身亡’……靠的,可不仅仅是你那些来自北境的老兵,和矮人提供的、粗笨的保险柜。”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的墙壁、天花板,仿佛在确认这里绝对安全,然后,重新落回利昂脸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而危险的语气:“没有索罗斯家在某些关键时刻的‘默许’,没有我那位亲爱的、总是躲在阴影里的堂兄马库斯偶尔的‘疏忽’,没有我通过某些‘渠道’,传递给宫廷和元老院那些大人物们的、关于‘舆论监督有益于帝国稳定’、‘新锐报纸有助于打破魔法行会信息垄断’的、‘客观’分析……你的报社,恐怕早就和那些试图挑战旧规矩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一样,消失在王都清晨的浓雾里了。”
她说的,是事实。利昂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年,《魔法蒸汽日报》的崛起,固然有他精准的定位、对信息传播规律的把握、以及矮人在技术和资金上的支持。但能够在那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下生存下来,并且逐渐壮大,索罗斯家族,或者说,埃莉诺·索罗斯个人,所代表的、那种游走于灰色地带、擅长信息操纵和权力制衡的力量,起到了不可或缺的、缓冲和保护的作用。她通过家族的影响力,暗中化解了几次来自保守派贵族的打压企图;她利用自己的社交网络,为报社争取到了一些关键部门的、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特许报道权”;甚至,在报社资金链最紧张的时候,她以“匿名投资人”的方式,注入了一大笔钱,条件是获得报社未来收益的一半分成,以及……在某些“重大报道”方向上的“建议权”。
这是一种与魔鬼的交易。利昂心知肚明。埃莉诺·索罗斯,这个看似骄纵任性、只知享乐的索罗斯家族大小姐,骨子里继承了她家族那冰冷、精明、善于布局和操控的本质。她投资《魔法蒸汽日报》,绝不仅仅是为了金钱。
她看中的,是这份报纸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是利昂这个“霍亨索伦之耻”身上所展现出的、令人不安的潜力和……不可预测性。她将报社,将利昂,视为一枚棋子,一枚可以在家族内部权力博弈(尤其是对抗她那优秀得令人窒息的堂兄马库斯)、乃至在帝国更大的棋局中,为自己、或许也为她那个同样野心勃勃、却暂时被马库斯光芒掩盖的弟弟,增加分量的、有潜力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