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在渠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柒蹲在刚栽好的菊苗旁,小心翼翼地拔掉杂草,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忽然想起爷爷曾说过的话——“渠水记着所有事,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糊弄它,它早晚给你颜色看。”
那时她还小,跟着爷爷住在渠边的老屋里,爷爷是村里的护渠人,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铁锹去巡渠,傍晚才回来,裤脚总是沾满泥水,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有一次她问爷爷:“这渠水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不腻吗?”爷爷放下手里的旱烟袋,指着渠水里的倒影说:“你看,这水里有太阳,有云彩,有树,还有咱爷孙俩,它把啥都记着呢。你今天多挖了一锨土,明天少清了一块石,它都在心里明明白白的。”
“墨柒!发什么呆呢?”陈默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手里拎着两个搪瓷碗,碗里盛着冰镇的绿豆汤,绿豆汤上漂着几片薄荷叶,一看就让人觉得清爽。
墨柒接过碗,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舒服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爷爷了。”她喝了一口绿豆汤,清甜中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陈默在她身边蹲下,也喝了一口汤,目光落在渠对岸那片正在重建的老房子上。“你爷爷是不是当年参与过渠改工程?我爸说,三十年前那场大旱,就是靠这条渠引了上游的水,才保住了咱们这一片的庄稼。”
提到渠改工程,墨柒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啊!我爷爷总说,那时候条件苦,没有机械,全靠人工挖渠,他和村里的壮劳力一起,每天天不亮就上工,天黑了才回家,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最后结成厚厚的茧子。他说有一次挖到一块大青石,十几个人撬了三天才把石头挪开,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累得倒在渠边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其他村民送来的被子,五颜六色的,像条彩虹。”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仿佛亲眼见到了那热闹又艰苦的场面。阳光落在她脸上,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眼里闪烁着对过往的向往。
陈默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我爸也说过,那时候的人特别能吃苦,心里憋着一股劲,就想把日子过好。他说他小时候,最盼着的就是护渠人巡渠经过家门口,因为护渠人会带来渠水的消息——今天水流量够不够,明天能不能灌溉到自家的田地。”
“对对对!”墨柒用力点头,“我爷爷也有个巡渠用的梆子,每天走到渠的拐角处就敲三下,村里的人听到梆子声,就知道渠水一切正常。后来有了电话,梆子就没用了,但爷爷一直留着,说那声音里有渠水的响动。”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跑回屋里,很快拿着一个陈旧的木梆子出来,梆子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陈默接过梆子,轻轻敲了敲,“咚、咚、咚”,声音沉闷却有力,仿佛能穿透时光,回到那个靠人力与天争水的年代。“这声音确实不一样,”他感慨道,“现在有了报警器、监测仪,哪里漏水、哪里堵塞,电脑上一看就知道,方便是方便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人味儿。”墨柒接过梆子,小心地放回布袋里,“爷爷说,渠水是活的,得用心去听它的声音。机器能测出数据,但测不出渠水的脾气。就像去年夏天,监测仪说水流量正常,爷爷却听着水流声不对,非要去看看,结果发现上游有棵大树倒了,树枝卡在水底,再晚发现几天,可能就会冲毁堤坝。”
陈默赞同地点头:“我爸也常说,技术再先进,也代替不了人的心。他当年在水利局工作,有个老同事,能通过水流的声音判断出泥沙含量,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五,这本事,可不是电脑能学来的。”
两人坐在渠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与渠水有关的旧事,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渠边的芦苇丛交叠在一起。偶尔有晚归的鸟儿落在旁边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听他们讲述那些流淌在时光里的故事。
墨柒忽然指着渠水里的夕阳倒影说:“你看,夕阳在水里碎成一片金,像不像爷爷说的‘渠水藏金’?他说只有风调雨顺的年份,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水里的夕阳如同撒了一把碎金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璀璨夺目。“还真像。”他笑道,“看来今年又是个好年成。”
“那是因为我们把渠护得好。”墨柒骄傲地说,“爷爷说,护渠就像护着自己的家,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回报。你看这渠边的草,以前总是枯黄,现在我们定期清理杂草,给土壤施肥,它们长得多精神。还有这水,以前总有股怪味,现在你闻,只有水草的清香。”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着水的湿润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陈默也学着她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确实,这味道比城里的空气好闻多了。说起来,你打算一直守着这条渠吗?”
墨柒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没想过。爷爷去世后,她接过护渠的担子,只是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事,从未想过未来。“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只要渠水还在流,我就会一直守着。至于以后……”她看向远处正在施工的监测站,“也许会有更年轻的人来,他们可能用更先进的技术,但我希望他们能知道,这条渠里流淌的不只是水,还有好多人的心血和故事。”
陈默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他说,“写成一本书,让更多人知道,我们今天能用上这渠水,是多么不容易。”
墨柒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把爷爷的日记给你看,里面记了好多巡渠的细节,还有他画的渠道图,虽然不太规范,但都是他一步一步量出来的。”
“太好了!”陈默兴奋地说,“有了这些,书肯定会更真实。”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渠水的颜色从金色变成深蓝,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火,一盏盏灯光倒映在水里,像是天上的星星掉在了人间。墨柒收拾好东西,和陈默一起往回走,梆子被她挂在腰间,偶尔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与渠水的流淌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
走到村口时,墨柒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条蜿蜒的渠,夜色中的渠水泛着微光,仿佛在向她诉说着什么。她轻轻敲了敲梆子,“咚、咚、咚”,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远处的水面上,似乎有涟漪轻轻散开。
“爷爷,渠水安好,勿念。”她在心里默念着,然后转过身,和陈默并肩往村里走去。路灯拉长了他们的身影,身后是流淌了千年的渠水,身前是充满希望的明天,而那些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