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留下的,是一片被黄沙重塑的陌生世界,和至少半天的瘫痪。当浑浊的空气逐渐沉降,能见度恢复到可以进行基本战术行动的水平时,连队收到的不是撤退或休整的命令,而是一道简洁却不容喘息的新指令:利用沙暴后敌军可能同样混乱且警惕性降低的窗口期,协同配合,拔除前方代号“硬壳”的一处英军机动防御阵地。
“沙暴帮我们抹平了部分足迹,也搅乱了他们的观察哨,”连长在临时召集的车长会议上,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简陋的示意图,“‘硬壳’阵地依托几处相连的岩丘构筑,配备反坦克炮和机枪巢,侦察显示至少有两辆玛蒂尔达步兵坦克在附近活动支援。正面强攻代价太大。我们分成三个战斗小组,从三个方向同时施压,打乱他们的防御节奏,寻找薄弱点突破。”
我们车组被分配到了右翼突击组,与另外两辆四号坦克(车长分别是经验丰富的施密特少尉和相对年轻的赫尔曼中士)协同。我们的任务是从侧翼的一片起伏沙丘地带隐蔽接敌,率先发动佯攻,吸引并牵制敌军右翼火力,为中央和左翼的主攻小组创造机会。
“记住,你们是诱饵,但也要是能咬人的诱饵。”连长盯着我们三个车长,“保持机动,别被钉死。一旦中央突破,立刻转为真正的侧击,扩大战果。通讯频道保持清晰,及时通报敌情和自身状态。”
回到“莱茵女儿”,我迅速向车组传达了任务。威廉听到“侧翼突击”和“保持机动”时,嘴角撇了撇,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再次检查了仪表——发动机温度已从过热边缘回落,但仍在高位徘徊;炮塔的旋转卡滞问题在清理了部分沙土后有所缓解,但仍不顺畅。埃里希默默调整着瞄准镜的焦距,年轻的脸上一片专注的平静。约阿希姆和保罗也各自做好了准备。
没有时间进行复杂的协同演练,只有靠基本的战术原则和对彼此能力的粗略了解。我们三辆坦克以松散队形驶向出发位置。施密特的坦克打头,他的车组经验最丰富;我们居中;赫尔曼的坦克殿后。无线电里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必要通讯。
“前方进入沙丘区,注意流沙。间隔五十米,交替掩护前进。”施密特的声音平稳传来。
眼前的沙丘在沙暴后显得更加柔和,也更具欺骗性。威廉小心翼翼地选择路径,尽量沿着沙丘脊线或已知的硬地行驶,但松软的沙地依然让坦克步履维艰,油耗和发动机负荷悄然上升。我们像三只谨慎的钢铁甲虫,在金色的波浪间缓慢穿行。
接近预定攻击发起线时,透过沙丘间的缝隙,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硬壳”阵地的轮廓:几座灰褐色的岩石小山包,其间有人工垒砌的矮墙和沙袋工事的痕迹。阵地上方很安静,但那种安静透着危险。
“各车注意,抵达攻击位置。我车将首先向3号岩丘东侧疑似机枪阵地开火,吸引注意力。冯·穆尔车组,你们看到右侧那个独立小岩柱了吗?后面可能有反坦克炮。赫尔曼车组,注意左翼沙沟,防备敌坦克反击。听我口令,同时行动。”施密特下达了具体指令。
“明白。”
“收到。”
我们迅速调整位置。“莱茵女儿”微微右转,将车身隐藏在沙丘后,只露出炮塔和主炮。埃里希费力但稳定地将炮口对准了那个孤立的岩柱。炮塔向左转动时依然能感到明显的阻力,他额角渗出了细汗。
“瞄准完毕,但……转动不畅,可能需要手动微调。”埃里希低声报告。
“稳住,等信号。”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岩柱和更远的阵地间游移。
“开火!”
施密特的坦克率先开炮,炮弹呼啸着砸向3号岩丘,炸起一团烟尘。几乎同时,我下令:“开火!”
“莱茵女儿”的炮身一震,高爆弹冲出炮膛,精准地落在独立岩柱的基座附近。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片显然击中了什么,岩柱后传来一声闷响和金属扭曲的声音,一股黑烟随即腾起。
“命中!可能毁伤了炮盾或人员!”埃里希报告,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我们的开火立刻引来了反击。岩丘上的机枪巢喷射出火舌,子弹“噗噗”地打在身前的沙丘上,溅起道道沙柱。更危险的是,阵地深处,一门隐蔽良好的反坦克炮开火了,炮弹尖啸着掠过我们车顶,在后方沙地上炸开。
“保持机动!威廉,倒车,换位置!”我立刻下令。停在原地就是靶子。
威廉熟练地操纵坦克倒出射击位置,沿着沙丘的斜坡向另一侧转移。赫尔曼的坦克也同时开火,压制着左翼的敌人。
“注意!两点钟方向,沙沟出口!坦克!”保罗突然喊道。
只见从阵地侧翼的一条干沙沟里,一辆坦克的身影猛地钻了出来——正是侦察提到的玛蒂尔达步兵坦克!它那厚重笨拙的轮廓在沙尘背景中格外显眼,短促的炮口焰闪烁,炮弹朝施密特坦克的方向飞去。
“玛蒂尔达!穿甲弹!”我对着话筒吼道。
“正在装填!”约阿希姆的动作快如闪电。
“威廉,给我射击角度!侧面对它!”玛蒂尔达正面装甲极厚,我们的75毫米炮也难以在正常交战距离确保击穿,但侧面要脆弱得多。
威廉猛地加速,将坦克从沙丘后开出,划过一个弧线,试图绕向玛蒂尔达的侧翼。但这个动作也让我们暴露在了阵地火力之下。机枪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车体上,反坦克炮的炮弹再次呼啸而来,这一次落点更近,震得车体一阵摇晃。
“埃里希!”我喊道。
“瞄准……很难……它在动!”埃里希努力克服着炮塔卡滞,试图跟上玛蒂尔达缓慢但坚决的转向——它似乎意识到了侧翼威胁,正试图将厚重的正面重新对准我们。
就在这紧张关头,施密特的坦克再次开火,高爆弹在玛蒂尔达前方爆炸,扬起的沙尘暂时干扰了它的视线和瞄准。赫尔曼的坦克也用车载机枪猛烈扫射玛蒂尔达的观瞄设备。
“就是现在!”威廉抓住了玛蒂尔达因躲避炮火和沙尘而微微停滞的瞬间,将“莱茵女儿”稳稳停在一个相对坚实的小坡上,车身侧面对着目标。
炮塔的转动依然不顺,但角度勉强够了。埃里希屏住呼吸,在瞄准镜中死死锁住玛蒂尔达车体中部偏后的位置。
“开火!”
穿甲弹如同死神的尖啸,划过短短的距离,狠狠凿在了玛蒂尔达的侧装甲上!一声沉闷的巨响,装甲被撕裂,炮弹钻入车内。那辆厚重的英军坦克猛地一震,停了下来,炮塔歪向一边,浓烟和火焰从破口及舱盖处猛地涌出。
“打中了!”埃里希几乎要跳起来。
但战斗远未结束。另一辆玛蒂尔达从阵地另一侧出现,同时,更多的反坦克炮和机枪火力向我们倾泻而来。我们三辆坦克陷入了激烈的交火中,在沙丘间不断机动、射击、躲避。协同变得至关重要。施密特经验老道,经常主动吸引火力,为我们创造机会;赫尔曼则很好地保护着我们的侧翼,用火力驱赶试图逼近的英军步兵。我们则利用“莱茵女儿”主炮的威力,重点清除暴露的反坦克炮和机枪点。
“中央小组开始突击!敌军火力被分散了!”无线电里传来连长兴奋的声音。果然,阵地中央方向响起了更密集的炮声和爆炸声。
“右翼小组,加大压力!向b区岩丘群推进!”命令随之而来。
“威廉,前进!注意跟随施密特车!埃里希,高爆弹,清理岩丘间的障碍!”我下令。
三辆坦克组成一个锐利的箭头,开始向“硬壳”阵地的右翼纵深突击。相互掩护,交替前进。一辆车射击时,另外两辆车则提供火力压制或警戒侧翼。当一辆车需要转移位置时,其他车则用火力掩护其机动。
“莱茵女儿”的发动机在剧烈机动中再次发出警告性的嘶鸣,炮塔的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令人不安的摩擦声,但在战斗的炽热气氛和团队协作带来的些许安全感中,这些似乎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我们是一个整体,是三柄同时砸向敌人防线的重锤。
最终,中央小组成功突破了敌军防线核心,左翼小组也达成了突破。失去统一指挥和相互支援的“硬壳”阵地开始瓦解。残存的英军士兵开始放弃阵地,向后溃退。
我们右翼小组最终未能完全攻占目标岩丘群,但成功地将大量敌军火力牢牢牵制在此,为全局胜利做出了关键贡献。当连队主力开始清扫战场时,我们三辆布满新添弹痕和沙尘的坦克,停在硝烟未散的沙丘上,发动机缓缓怠速,炮口仍指向敌方纵深,如同三头刚刚结束狩猎、喘息着的钢铁巨兽。
人员无一伤亡,但每辆车都消耗了大量弹药,机械损耗加剧。“莱茵女儿”的发动机温度再次报警,炮塔向左转动几乎完全卡死。
施密特通过无线电传来简短的评价:“配合得不错,冯·穆尔。你的炮手很准。”
“你的指挥也很关键,少尉。”我回应道,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疲惫和一种“又熬过一轮”的庆幸。
这次小规模但激烈的协同作战,证明了在沙漠中,单打独斗的坦克生存率极低,而有效的战术协作能显着提升攻击效能和生存能力。然而,这种协作对指挥、通讯、车组素养以及最重要的——机械可靠性——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我们的“协同之锤”这次砸开了敌人的“硬壳”,但我们自己的“铁拳”,也在这一次次的挥击中,出现了更多细微而危险的裂纹。战斗结束了,但与磨损和消耗的赛跑,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