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走出藏经阁时,天已擦黑。风从山后卷上来,带着湿土和枯叶的味道。他没回居所,也没在广场多停,只把那枚青铜令符在掌心攥了攥,转身就往北坡走。
后山桃林在夜色里静得反常。往年这个时候,总有外门弟子偷偷来采露炼丹,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他知道,是通缉令压着,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一路绕过三道巡查路线,贴着崖壁走。掌心那块印泥残渣还在发烫,胸口的印记也跟着一跳一跳,像两团火隔着皮肉遥遥呼应。他低头看了眼指尖,残渣表面浮起一层极淡的灰雾,一缕缕往空中飘,又被夜风扯散。
不是错觉。
这东西有问题。
他加快脚步,穿过一片乱石堆,来到桃林深处。这里有一处断崖,崖下常年雾气不散,白璎珞前些日子说她常来这儿采一种叫“夜昙草”的药,阴寒之地才长得好。
他刚站定,树影里就传来一声轻笑。
“你来得比我想的早。”
白璎珞从一株老桃树后转出来,披着件灰青色斗篷,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她手里拎着个小竹篮,里面堆着几株带泥的草根,叶片泛着幽蓝的光。
林宵没动,只把残渣往袖口里塞了塞:“你知道我会来?”
“你身上那股味儿,十里外都能闻到。”她走近两步,目光落在他左肩,“伤口又裂了?血混着灵力的味道,跟腐肉似的。”
林宵咧了咧嘴:“夸人不会,损人倒挺在行。”
“我没夸你活着。”她顿了顿,“我是说,你还能走这么远,说明脑子比腿快。”
林宵笑了,手却没从储物袋上挪开。他盯着她的眼睛:“你认得‘噬魂灰’吗?”
白璎珞眉梢一动,没答话,只伸出手:“给我看看。”
林宵迟疑两息,才把残渣放在她掌心。
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立刻用指尖捏住边缘,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那灰雾一碰到她皮肤,竟猛地缩了回去,像活物受惊。
“真是这玩意。”她冷笑,“周玄胆子不小,敢把这东西掺进印泥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林宵声音沉了半分。
“噬魂阵的引子。”她抬眼,“死人烧成的灰,混着魔族血炼出来的。谁用它盖印,谁就在无形中被种了记号——你那通缉令,根本不是冲你,是冲你体内的东西去的。”
林宵心头一震。
地底虚影说的“赤心劫种”,周玄私印里的噬魂灰,现在又扯上魔族……这些线,全绕着他胸口那个印记打转。
“你凭什么信这些?”他问。
白璎珞把残渣还给他,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我闻得出来。妖族对魔气敏感,就像狗闻得懂狼尿。”
林宵接过残渣,重新塞进怀里。热度还在,但比刚才稳了些。
“所以呢?”他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跑?还是想让我死得慢点?”
“我想让你活。”她直视他,“但你得先明白自己是什么。”
“我是玄微宗弃徒,凝元二阶,左肩有伤,腰上九个破洞的袋子。”林宵拍了拍储物袋,“你要不要听听我昨天吃了几碗饭?”
“你是‘赤心’的宿主。”她打断他,“上古佛门留下的镇魔之器,能封住三界最深的裂缝。而‘噬魂阵’,就是专门为了挖出这东西设计的。”
林宵笑了一声:“你当我听故事?”
“你不信?”白璎珞忽然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你靠近魔气,胸口会烫?为什么地底虚影叫你‘劫种’?为什么周玄宁可动用私印,也不等国师正式下令?”
林宵没说话。
这些他都想了,但没人点破时,还能当是巧合。现在被人一条条甩在脸上,像刀子刮骨。
“你说国师……”他缓缓开口。
“国师早就死了。”白璎珞声音压低,“三年前南荒战乱,他被魔种寄生,现在那副身子,不过是傀儡。真正发令的,是藏在他识海里的东西。”
林宵眯起眼:“你怎知道这么清楚?”
“因为我本来就不该在这儿。”她扯了扯嘴角,“一个妖族,混进人宗当采药弟子,图什么?图你腰上那条破袋子?”
林宵盯着她。
她没躲。
两人对峙片刻,林宵忽然笑了:“所以你是来当卧底的?还是来救我的?”
“我是来止损的。”她冷声,“你们人族打来打去,争权夺势,可一旦‘赤心’被挖走,噬魂井里的东西就会醒来。到时候,不是谁当掌门的问题,是整个东洲会不会变成死地。”
林宵收了笑。
他摸了摸胸口,印记还在跳,但节奏变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他问。
“离开玄微宗。”她说得干脆,“越快越好。掌门不会护你,周玄不会停手,国师背后的魔种更不会给你时间。你现在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抽干的可能。”
林宵摇头:“我不走。”
“你疯了?”
“我疯?”他笑出声,“我被逐出门墙,背上七条死罪,手里捏着半块发烫的烂泥,现在你让我跑?跑哪儿去?等哪天被人从地里刨出来,上面写着‘此乃赤心宿主,勿食’?”
白璎珞咬牙:“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宵从储物袋里掏出玉瓶,打开塞子,把那块残渣放进去,盖紧。
“既然他们想用这东西找我,”他把玉瓶塞回胸口,“那我就让它继续烫着。谁想找我,谁就跟着热源来。”
白璎珞皱眉:“你拿自己当诱饵?”
“我不拿自己当什么。”他抬头看向山门方向,“我是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被扔出去的垃圾,都会乖乖烂在角落。”
他转身要走。
“林宵。”白璎珞叫住他。
他停下,没回头。
“你要是死了,”她说,“三界不会哭。但我会。”
林宵肩膀动了动,没应声,也没走。
夜风穿过桃林,吹得枝叶沙沙响。他缓缓抬手,按在胸口。玉瓶贴着皮肤,那股热意像心跳一样,一下一下,撞着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