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的手指刚触到笔杆,殿外的风就撞了进来,卷起案上几页草案,纸角翻飞如受惊的鸟。他没去按,只是抬眼看向那紫袍金绶的身影——王朝钦使还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手里的玉笏攥得发白。
“你……竟敢当众顶撞圣旨?”钦使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林宵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发出清脆一响。“顶撞?我没听懂。您刚才念的,是议事规则,还是判罪文书?”
他站起身,玄色劲装下摆一荡,袖口那歪扭的“不服”二字在烛光下一闪而过。
“我问您三个问题。”他一步步向前,“我们可曾调一兵一卒?可曾夺一城一池?可曾拒缴赋税、抗命朝廷?”
钦使冷哼:“虽无实举,然势成则危。”
“好一个‘势成则危’。”林宵忽然提高嗓音,“那去年南岭妖潮,三百里尸横遍野,是谁连夜布阵,焚尸止疫?是我等修士!赤水断流,万民饥渴,是谁引灵雨三日,润田千顷?还是我等修士!北境告急,大军未至,是谁替你们守住了三镇门户?”
他逼近一步,直视对方双眼:“现在我们想联合自保,共御灾劫,反倒成了‘割据’?若真怕生乱,不如先查查谁在地下埋骨符、刻逆转咒——那才是真正的祸根!”
药王谷医师低头不语,云渺庵女修拄杖轻点地面,天剑门大弟子嘴角微动,终究没出声。
钦使咬牙:“尔等修行之人,本当清修避世,如今聚众议政,图谋不轨,此乃大忌!”
“图谋?”林宵冷笑,“我们图的是活路。不是权,不是地,是让下次妖潮来时,少死几个人。你口口声声说‘维稳’,可真正的稳,是靠压制,还是靠联手?”
他猛然转身,面向三派代表:“诸位,你们说,这盟约,还续不续?”
药王谷医师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药王谷愿续。”
云渺庵女修抬起眼皮:“正道不屈于权,云渺庵亦不退。”
天剑门大弟子脸色难看,但最终没有反对。
林宵回望钦使,一字一句:“所以,请您回去告诉陛下——修真界的事,由修士自己定。”
“你竟敢抗旨?”钦使怒极。
“我没抗。”林宵坐回主位,拎起笔,“我只是在谈。而谈的前提,是平等。你要监管,可以。派人来听,可以。但决策之权,不在你们手里。”
“你……”钦使挥手,“来人!将此悖逆之言记录在案,呈报刑部!”
两名甲士上前,取出卷册准备誊录。
林宵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记吧。顺便也记一笔——昨夜云渺庵挖出的骨符,已送去轮回司验痕。上面留下的符刃划痕,与刑部密档中的‘追魂刻纹’完全一致。你说巧不巧,朝廷的人还没到,邪术倒先来了?”
钦使动作一僵。
林宵抬眼:“怎么,不敢记了?”
殿内气氛骤然紧绷。
赵梦涵不知何时已移步至他侧后方半尺处,指尖寒气微凝,衣袖下隐约有冰晶流转。她没说话,但那一缕冷意,已足够说明立场。
钦使强压怒火:“林宵,你莫要以为有点修为就能无视王法。朝廷自有手段制衡你们这些‘高人’。”
“制衡?”林宵咧嘴一笑,“那就来啊。我等着。不过提醒你一句——别拿百姓的命当筹码。否则,别怪我们真的不谈了。”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前,推开半扇门。
外头风沙扑面,乌云压顶。
“你现在可以走了。”他说,“或者留下继续听。但记住,这不是接旨,是议事。没人跪,也没人低头。”
钦使死死盯着他,最终冷哼一声:“此事不会结束。”
“我知道。”林宵背对着他,“所以我也没关大门。”
甲士抬着诏匣退出,脚步沉重。殿门半开,风吹得案上纸页哗哗作响。
林宵走回案前,拿起刚才那份草案,抖了抖灰,重新铺平。
“刚才说到哪了?”他问。
药王谷医师咽了口唾沫:“议事轮值制的监督细则……”
“对。”林宵提笔蘸墨,“加一条——凡涉及朝廷人员介入盟务者,须经三分之二代表联署同意,并公示七日无异议方可生效。”
他写完,抬头看向赵梦涵:“你觉得呢?”
她轻轻点头,指尖的寒气渐渐消散。
林宵笑了笑,正要继续批注,忽然察觉袖中法印传来一阵异样震动。
那根丝线,又动了。
不是来自殿内,而是从窗外某处,极其细微的一拉一颤,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扯动机关。
他笔尖一顿。
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风卷残云,一道黑影掠过屋檐,快得几乎看不见。
但林宵看清了。
那人袖口翻飞时,露出一角雪莲纹——和药王谷玉瓶底部的裂痕形状,一模一样。
他没动,也没叫人。
只是左手继续写字,右手悄然滑入储物袋,摸到了一枚温热的符纸。
符纸上画着一道锁链,是他昨夜亲手绘制的追踪引。
“林宵。”赵梦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他回头。
她站在烛光边缘,银发垂落肩头,指尖有一缕寒雾缭绕,像在试探某种即将到来的变数。
“你还记得三年前药园那场大火吗?”她说。
林宵一顿。
那晚他偷练《赤阳锻体诀》走火入魔,浑身滚烫,差点被当成妖气外泄抓走。是有人悄悄打开药池禁制,让他泡了一夜寒泉水,才保住经脉。
第二天,他在池边捡到一片碎玉,上面也有雪莲纹。
“记得。”他低声答,“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个送玉的人。”
赵梦涵没再说话,只是将指尖的寒雾轻轻一弹,雾气飘向窗棂,在木框上凝出一层薄霜。
霜面映出屋檐一角,赫然有个模糊脚印,湿漉漉的,像是刚踩过雨洼。
林宵盯着那印记,忽然笑了一声。
“有意思。”他收起符纸,重新执笔,“看来有些人,比我们想象的更急。”
“他们怕的不是结盟。”赵梦涵冷冷道,“是怕我们查得太深。”
“那就让他们怕个够。”林宵蘸了浓墨,在新增条款末尾重重画了个勾,“既然想躲在幕后牵线,那我们就把线一根根剪断。”
他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
体内灵液缓缓流转,赤心印记微微发热。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开始。
钦使带走了威胁,却带不走已经点燃的火种。
三派代表仍在席上,草案摊开,墨迹未干。
林宵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不只是怎么防妖魔——而是怎么揪出那些,披着人皮帮妖魔开门的人。”
药王谷医师猛地抬头。
云渺庵女修手中竹杖微微一震。
天剑门大弟子眼神闪烁,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令牌。
林宵看着他们,嘴角扬起。
“怎么?”他问,“谁有意见?”
没有人回答。
殿外风声呼啸,半开的门缝里,一道暗影贴墙疾行,靴底沾着泥,踩过石阶时留下断续痕迹。
林宵的目光落在门边地上——那里有一滴水珠,正缓缓扩散,映出屋檐一角扭曲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