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界风头正盛,被张老爷子视为救命稻草的宗正真人竟然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这种事看起来荒诞,其实并非无稽之谈。
张宗正父亲是龙虎山受箓法官,母亲则是阁皂山女修,是一位长老义女。
可以说,张宗正本身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然而,其父母并非真心相爱,只是出于某种目的,进行的政治联姻,1912年,前朝一倒,利益链条崩坏,于是夫妻反目成仇,互相残杀。
事情扑朔迷离。
龙虎山宣称是其母亲毒杀丈夫,而后自杀;阁皂山则称是其父残杀妻子,而后服毒自尽。
两派摆开架势,险些大战一场。
为了保持符箓三山明面上的和谐,茅山石真人亲自出面调停,将此事压下。
张宗正父母的魂魄也被囚入酆都鬼狱,受永世沉沦之苦。
父母替门中扛了事儿,受了罪,自然要福荫子孙,因此,张宗正十二岁便得授仙箓,一步登天。
张老爷子一点不敢小看这个少年。
进了院,根本不敢抬头乱瞄,只垂着头,跟在后面,一面叙述着自己的事情。
张宗正听完,转身一叹,摇头道:“前日授道法官刚说过,如今天下大乱,劫气横生,一旦沾染上了,跟脚差的,少不得身死道消。”
老爷子一呆:“您的意思是?”
张宗正看了他一眼,漠然说:“天师有令,让我等四十载不得出山,只闭门落锁,静诵黄庭。”
“四十载?”老爷子满心狐疑。
这是成心逗我玩儿?
张宗正摆袖坐下,说:“但是,出山不行,却可为你查一查此人跟脚。”
说完,便端起茶杯轻啜。
老爷子也是人精,只说:“万望真人施法,助小老儿一助,事成之后,愿献上全副身家,以报厚恩。”
张宗正满意点头,“事不宜迟。”当即唤来童子,道:“开坛。”
“是。”童子退出去。
张宗正起身,伸手对老爷子一引,“还请去客房稍待片刻。”
“静候宗正真人佳音。”老爷子随着仆人出门。
张宗正随即沐浴更衣,然后来到演法堂,此处法坛已布好了。
焚香三炷,奉书焚表,一连串琐碎流程之后,烛火“蓬”地燃起老高。
张宗正侧身吩咐身后童子:“且看好老爷肉身。”
童子一拜:“老爷放心。”
张宗正一点头,盘坐蒲团,闭目不动,不多时,一道灵光就从脑后透出,凭空一转,消失不见。
他这是借法出窍,直入幽冥了。
一线魂灵飘忽而下,很快来到一处渺朦莫测的所在,四方上下昏昧一片,睁目远眺,尽是漆黑。
在这极幽之地,忽有一点光华闪烁,张宗正额头浮现出龙章凤篆般的法箓,这辉光便蔓延出去。
不知多久,光华一顿,尽头出现一个仿佛连天接地的巨大牌楼,上书“鬼门关”。
张宗正幽幽飘前。
鬼门关前,正有密密麻麻的新死之鬼在排队,有农民百姓,达官贵人,而更多的,则是身穿各色军装的。
众鬼见他额有法箓,体现辉光,都是不敢接近,纷纷让路。
“下一个。”办事处的鬼差盖完章,抬头一看,见排队的人都退开了,张宗正飘前。
鬼差一呆,当即堆笑:“不知是哪位真人下界?”
“天师府弟子,张宗正。”
“身居何职?”
“枉死城,阴律司,崔府君下属法官。”
“此来何事?”
“一位道友新丧,特来叙旧。”
“嗯。”鬼差问一句写一笔,唰唰唰写完,啪一下盖章,一式两份,其中一份递给张宗正,说:“特快列车,直抵枉死城,您受累,六斤七两纸钱。”
张宗正借法坛而下,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张冥币给出,接过证明就要走,却被鬼差一拦。
“诶,真人有所不知,冥通银号刚换了一位主事人,引发经济动荡,如今龙虎山签发的冥币已经贬值了。”
张宗正一怔,皱眉道:“换了何人?是何门派?”一边问,一边掏钱补足。
“上清茅山弟子,林凤娇。”鬼差笑着说:“前几天公示的时候可吓坏了不少人,此人的功德数量,竟然遥遥领先,甩了第二名几条街,想来也是一位得道高人。”
“茅山……”
张宗正呢喃一句,便不再细想,这些事离他太远。
过了鬼门关,他便上了火车。
地府工业化程度不高,铁轨只铺了鬼门关至枉死城、鬼门关至酆都城、酆都至枉死城三条线。
黑乎乎的蒸汽飘上半空,在“匡赤”声中,很快就到了枉死城。
做为地府中数一数二的大城,此处鬼来鬼往,繁华无比。
张宗正从车站出来,当即有拉车鬼上前自荐,他随意挑了一个,“去阴律司。”
“好嘞。”拉车鬼一声,拉起车就走。
路上还在闲聊:“上仙是阳间来的?”
“是。”
“来访友,还是来报案?”
“访友。”
“不是报案啊。”拉车鬼有些失望,转而说:“哎,现在阳间乱不乱?我听说都打起来了。”
“乱。”
“害,其实地府也乱,听说最近鬼八仙闹的很大,竟敢公然劫掠载客火车。”
“鬼八仙?”张宗正好奇。
拉车鬼说:“就是八个作奸犯科的大鬼王,有独行的,有拉帮结派的,个顶个的厉害,最大的一个,就是阳间的洪秀全,死后卷了上百万阴兵,要与酆都分庭抗礼呢。”
说着,拉车鬼一叹:“说来也有趣,我生前就碰上闹太平军,谁知道死后又碰上了。”
“百万阴兵,也敢挑战酆都?”张宗正不屑一顾。
拉车鬼一笑,也没争辩,转而道:“鬼八仙的老末,人称销魂玉,听说美若天仙,经常独来独往,依靠魅惑之术游走在许多大人物之间,挑拨离间,闹出许多大事。”
“哦?”
“最厉害的一次,是让龙虎山差点跟阁皂山打起来。”拉车鬼感慨万千,转个弯,就见到阴律司衙门,当即道:“到了。”
张宗正瞳孔骤然一缩,“销魂玉?”
拉车鬼点头,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她挑拨离间,为了什么?”张宗正追问。
“可能……”拉车鬼挠挠头,“为了好玩?”
还能为了啥,为了出名呗。
恐怖分子为了出名,啥事儿都敢认。
张宗正心绪万千,勉强压下,走进了阴律司。
他在此处是掌籍仙官,等于是提前挂名,死后上任,许多鬼都卖他面子,而他一路又用金钱开道,很快便达成目的。
“顾青……”
阴律司档案室,张宗正翻着书籍。
生死簿是天地至宝,他这层次还接触不到,但有些能接触到的,会把生死簿中记载的信息抄录下来,用以贩卖牟利。
“找到了……”张宗正眼一亮:“寿命……”
他瞳孔突然一震,霍然起身:“4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