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满院子跪地膜拜的工匠,看着一脸骇然的吴王,再看看旁边那个用手帕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一双明眸里全是星星的临安公主。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很好,员工的忠诚度和积极性,又被拉满了一个档次。
朱元璋的生日礼物,算是稳了。
他站直了身子,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若有半句泄露于外……”
“我等,绝不泄密!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张烈第一个立下了重誓。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响彻庭院。
周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宣布下一步计划,将水泥量产提上日程时。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打破了这肃穆的氛围。
“周……周兄,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天上的星君下凡?”
吴王朱橚凑了过来,他那张平日里充满活力的脸,此刻写满了敬畏和恐惧,甚至还带着点朝圣般的狂热。
他小心翼翼地,想去碰周明的衣角,又像是怕被什么神力烫伤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这副模样,活像个见了偶像的脑残粉。
周明斜着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我是你爹。”
“啊?”
朱橚愣住了,显然没跟上周明的思路。
周围还跪着的工匠们也是一脸茫然。
周明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那面被张烈一拳捶过,却完好无损的墙垛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道冰冷、坚硬、带着粗粝质感的灰色接缝。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工匠们迟疑着,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在张烈的带领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但他们看向周明的姿态,却比之前跪着时还要恭敬,腰都快弯到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在他们眼里,这位永安侯,已经和神仙画上了等号。
“这不是什么仙法。”周明转过身,面对着这群大明朝最顶尖的理工男,决定进行一次“唯物主义”启蒙教育。
当然,是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
“你们脚下的土地,天上的星辰,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格物之学,便是探究这些至理的学问。”
“丰年犁,是格物。”
“炒钢法,是格物。”
周明指着那面墙垛,声音陡然拔高。
“这‘水凝’,同样是格物!”
“它不是我周明一个人的功劳,更不是什么狗屁仙法!”
“是你们!”周明的手,依次划过张烈,划过那些木匠、石匠、铁匠,“是你们一锤一凿,一夜一夜不眠不休,用你们的汗水和手艺,将这‘格物之理’,变为了现实!”
“功劳,是大家的!荣耀,也是大家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
工匠们都听傻了。
侯爷说什么?
他说,功劳是大家的?
张烈这个七尺高的虬髯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想起自己砸向墙垛的那一拳,砸上去的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可那墙垛里,却凝结着他们这些匠人几日夜的血汗。
侯爷,都认了!
“侯爷……”张烈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很重。
“别他娘的做这副女儿姿态。你们是匠人,是大明的脊梁!你们造出的东西,能让百姓丰衣足食,能让国家坚不可摧!你们,当得起这份荣耀!”
“以后,谁再敢说匠人是下九流,你们就用手里的锤子告诉他,谁才是真正安邦定国的人!”
轰!
周明的话,像是一道天雷,劈进了每个工匠的心里。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他们看着周明的样子,不再是看神仙,而是看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领路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归属感,在每个人胸中激荡。
“愿为侯爷效死!”
这一次的呼喊,不再有恐惧和敬畏,只有发自肺腑的忠诚和狂热。
周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支有信仰、有荣誉感的科研团队,战斗力才是最强的。
“行了,都别嚎了。活还没干完呢!”周明摆了摆手,瞬间从“精神导师”切换回了“黑心工头”模式。
“张烈!”
“属下在!”张烈猛地挺直了腰杆。
“从今天起,你就是格物坊的‘窑务总领’!所有‘水凝’的烧制、品控,都归你管!我给你三天的时日,再给我起五座立窑!我要院子里堆满这种熟料疙瘩!”
张烈大声应诺:“是!保证完成任务!”
“其他人,继续磨粉!石磨不够就去外面买,不,直接让吴王殿下去抢!”
被点到名的朱橚一个激灵:“啊?抢?”
周明根本不理他,继续发布命令:“木匠组,给我设计一种可以手摇的,能把水、沙子、石子和‘水凝’粉末一起搅拌的大家伙!我要效率!”
“石匠组,去给我采各种规格的石子和干净的河沙来!”
整个格物坊,再次被调动起来,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领了任务就往外跑。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周明和皇家的两位。
朱橚终于从那种狂热的气氛中缓过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周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满脸通红。
“周兄!神了!你简直是神了!”
“这‘水凝’,要是用它来盖医馆……不!盖一座大大的药库!再也不怕走水了!我的那些宝贝药材,就再也不会被烧了!”
看着朱橚那一脸“我的药材有救了”的狂喜表情,周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的格局,也就一个药库那么大了。
“殿下,格局打开一点。”周明掰开他的手,“你想想,若是用此物加固黄河大堤,每年能少死多少人?若是用它修建城墙关隘,我大明的边防,是不是固若金汤?”
朱橚愣住了。
他脑子里只有他的医典和药材,从未想过这些。
旁边的朱镜静,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若有所思,显然,她想得比自己这位五哥要深远得多。
“周明,”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此物……真的能让天下,再无水患之忧吗?”
周明看着她。
少女的脸上,没有贪婪,没有对奇技淫巧的占有欲,只有对苍生的悲悯。
这才是真正的皇家气度。
“只要朝廷推行得力,十年之内,大明因水患而死的百姓,可减少九成。”周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朱镜静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紧紧攥着手帕,似乎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激动。
“好……好……”她连说了两个好字,再也说不出别的。
看着这对兄妹一个想着药库,一个想着苍生,周明觉得有些好笑。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将话题拉回正轨,拉回到那个最实际的问题上。
“东西是好东西,但怎么让父皇……呃,怎么让陛下相信,并且愿意用,才是关键。”
朱标的七日之约,才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朱橚一拍大腿:“这有何难!我这就抱着这块墙砖,不,我把这面墙给拆了扛进宫去!让我父皇亲眼看看!他肯定龙颜大悦!”
周明:“……”
扛着墙去见朱元璋?
怕不是要被当成刺客,直接拖出去砍了。
朱元璋那个多疑的性子,你拿个他闻所未闻的东西去献宝,他不把你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朝天,怀疑你是不是前朝余孽派来的妖人就不错了。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鲁莽。”周明赶紧拦住这个冲动的活宝。
“那你说怎么办?”朱橚 问道。
周明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献宝,也是一门艺术。”
“光有宝物不行,还得有一个足够震撼的登场方式。”
“我的计划是……”
周明凑到朱橚和朱镜静跟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他要在万寿节之前,用这“水凝”,在格物坊的院子里,造一样东西。
一样绝对不可能用现有技术在几天之内造出来的东西。
一座桥。
一座横跨院中那条引水渠的,纤薄、优美,却又坚固无比的石拱桥!
当朱元璋看到这座不合常理的桥时,其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将远远超过一块冷冰冰的墙砖。
听完周明的计划,朱橚和朱镜静都呆住了。
“三……三天?造一座桥?”朱橚结结巴巴地问道,“就算是木桥,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所以,这才是神迹。”周明胸有成竹。
朱镜静的眸子亮得惊人,她已经完全理解了周明的意图。
这不仅仅是在献宝,更是在展现一种力量,一种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我……我能做些什么?”她主动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周明看着她,笑道:“当然。造桥需要精确的计算,我需要一位细心又有耐心的助手,帮我核对图纸上的每一个尺寸。这个任务,非公主殿下莫属。”
他又一次,顺理成章地将公主殿下拉入了自己的项目组。
朱镜静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朱橚也兴奋起来:“那我呢?我干什么?”
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殿下,您的任务最重。工部的那些官老爷,还有军器局的将作监,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要的石料、人手,都需要您这位亲王殿下亲自出马,去跟他们‘讲道理’。”
朱橚一听,顿时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谁敢不给,我就……我就让我大哥下令砍了他们!”
周明欣慰地点点头。
很好,后勤部长、质检总监、首席执行官,全部就位。
大明第一届基建狂魔团队,正式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