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锅成功的日子，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周明现在的生活，极有规律。
天不亮就起床，先去一趟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的“烂橘子”的房间，检查一下青霉素的培养和产出情况。
然后，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得坐上马车，被“护送”到城外的京营。
当牛马。
他一个堂堂的永安侯，干的却是实习生带教老师的活。
唯一的念想，就是早日把吴王朱橚和老军医刘伯这两个学生教会。
只要他们能出师，自己就能彻底解放，去过他那有钱有闲，左拥右抱的腐败侯爷生活。
……
伤兵营。
经过这几日的整治，这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间地狱。
虽然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和药草味，但至少，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已经消失了。
营帐被分成了三个区域。
等待救治区，术后观察区，以及康复区。
此刻，在一个被单独隔开的“手术台”前，气氛凝重。
“手！稳一点！”
周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
“殿下，你这不是在绣花！这是人肉！你抖一下，割断了筋，这条胳膊就废了！”
被训斥的人，正是大明朝的吴王，未来的医学院院长，朱橚。
他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捏着一把被烈酒反复擦拭过的，锋利的小刀，正对着一名士兵手臂上已经清创过的伤口，准备进行缝合。
周明教他的，是最基础的皮下缝合。
这对一个现代外科医生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操作。
但对朱橚这位养尊处优的亲王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
他身边的刘伯，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老军医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伤口深处一片细小的碎骨。
他的手，也在抖。
那是几十年根深蒂固的习惯，在与全新的理论做对抗。
周明看着这两个“得意门生”，心里一阵无力吐槽。
一个亲王，一个老古董。
自己这是开了个什么魔鬼培训班？
“刘老，你夹的是骨头，不是仇人！再用点力，肉都要被你撕下来了！”
周明又把矛头对准了刘伯。
刘伯一个激灵，手上的力道赶紧松了三分。
“还有你，殿下！”周明简直没眼看，“穿针引线，你是在织毛衣吗？快一点！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的时间越长，感染的风险就越大！”
朱橚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想他堂堂皇子，何曾受过这种训斥。
可偏偏，他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因为周明说的，全是对的。
他咬了咬牙，手中的穿刺针，速度果然快了几分。
周明叉着腰，看着他们两个手忙脚乱地操作。
一个上午，就安排了两台这样的“小手术”。
结果，硬生生被这两个人，做成了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攻坚战。
好不容易，当朱橚打下最后一个线结，刘伯也清理完所有的创口，两人几乎是同时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名接受治疗的士兵，早就在剧痛和紧张中昏睡了过去。
“还行。”
周明检查了一下伤口，缝合得歪歪扭扭，跟狗啃过一样。
但好歹，是缝上了。
“勉强，算是及格吧。”
听到这个评价，朱橚和刘伯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笑容。
能从周明这个魔鬼教官嘴里得到一句“及格”，太不容易了。
“先生。”朱橚擦了擦汗，凑了过来，“为何刚才那人的伤口，腐肉不多，但流出的脓液却是黄绿色的？而前日那个，腐肉大片，脓液却是暗红色的？”
他这几天，已经彻底被周明折服了。
在他眼里，周明已经不是什么侯爷，而是真正的医道宗师。
刘伯也竖起了耳朵。
这也是他想问的。
周明瞥了他们一眼。
孺子可教。
总算不是只会动手，还知道动脑子了。
“问得好。”
周明找了个干净的木墩坐下，开始了他的“理论课”。
“我跟你们说过，‘疫毒’，也就是那些‘小虫子’，不是只有一种。”
“它们也分很多种。有的喜欢吃烂肉，有的喜欢喝血，有的则喜欢躲在肉深处，排出毒液。”
“你们看到的黄绿色脓液，是其中一种‘小虫子’的尸体和它们排出的毒液混合物。而暗红色的，则是另一种‘小虫子’破坏了血肉，导致的出血和腐败。”
这个解释，再次为两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那些看不见的“小虫子”，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那……那‘洪武神药’，对这些‘小虫子’，都有效吗？”刘伯追问道。
“当然不。”
周明摇了摇头。
“‘洪武神药’，也就是青霉素，只对一部分‘小虫子’有奇效。对另外一些，则毫无作用。”
“所以，清创，消毒，才是根基！药物，只是辅助！”
“永远不要指望一种药能包治百病！我们做医生的，要相信的，是自己的手，自己的刀，自己的判断！”
这番话，振聋发聩。
朱橚和刘伯呆呆地站在原地，反复回味着。
相信自己的手，自己的刀……
这与他们过去所学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却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感。
几天下来。
在周明的魔鬼训练和理论灌输下。
朱橚和刘伯的进步，堪称神速。
他们本就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医学人才，一点就透。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已经能独立完成一台简单的清创缝合手术。
虽然做得还是很难看，但至少，流程对了，思路清了。
周明看在眼里，心中大感欣慰。
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再有半个月，自己就能把这两个“关门弟子”彻底教会。
到那时，医学院的教学任务，就甩给他们了。
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享受人生了。
想到这里，周明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又一个黄昏。
周明结束了一天的“教学”，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返回侯府。
“先生，今日辛苦了。”朱橚亲自将他送到营帐门口，态度恭敬。
“殿下客气了。”周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就是个打工的，你们早日学会，我就早日解脱。”
朱橚只当他在开玩笑，笑了笑。
周明刚准备上马车，动作却忽然一顿。
他看到，不远处的夕阳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静静地立在营地外的土坡上，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在晚风中微微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