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死寂。
完了！
人赃并获！
周明脑子里嗡嗡作响，丧失思考！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降临。
太子朱标脸上的笑意，只是僵硬了一瞬，便迅速化为一种更加浓厚的，近乎玩味的探究。
他没有看周明，而是将那个白瓷人偶从盒中轻轻拿起，托在手里，对着光线仔细端详。
“啧啧。”
朱标发出两声赞叹，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人偶光滑的衣袂。
“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孤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能工巧匠，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瓷塑。周先生，你这‘格物’，可真是格出了名堂啊。”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听不出半点怒意，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周明的心尖上。
这是在夸他吗？
周明正要用尽毕生所学来为自己辩解，旁边的朱镜静却有了动静。
这位临安公主，在最初的震惊与羞赧之后，一双清澈的杏眼就再也离不开那个小小的瓷人了。
她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儿，看着它身上华丽的宫装，精致的发髻，甚至连眉宇间那份不经意的娇憨都惟妙惟肖。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瞬间充满了她的心房。
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红着脸，用细若蚊呐的音量，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周……周先生……这个……是……”
这一声，如同天籁，瞬间点醒了还在死亡边缘疯狂盘算的周明！
对啊！
我怕个锤子！
这东西本来就是送给她的回礼！我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怕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周明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说辞。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对着朱标和朱镜静，朗声开口，脸上带着一丝坦荡，又带着一丝手艺人独有的局促。
“殿下，公主殿下，臣有罪！”
他先认罪，把姿态放得极低。
朱标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周明躬身，继续说道：“公主殿下昨日赐下燕窝粥点，臣感激涕零。只是臣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府中更无金银珠宝这等俗物可以回报公主殿下的厚爱。”
“臣思来想去，唯有这双手，还算会些粗浅的雕虫小技。便斗胆耗费了一日一夜，亲手揉泥、雕刻、烧制了这件瓷塑，本想今日寻个机会，托人送入宫中，作为给公主殿下的回礼。”
“此物虽不值一钱，却是臣的一片心意。只是没想到，竟惊扰了殿下与公主殿下圣驾，更未曾想，会被殿下误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囊中羞涩、却又知恩图报、只好用手艺来表达心意的“老实人”。
既解释了瓷人的来历，又顺带拍了公主的马屁，还把自己从“行巫蛊之术”的嫌疑犯，变成了“别出心裁的艺术家”。
完美！
周明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听完这番话，朱镜静的脸颊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原来……原来这是他特意为自己做的回礼？
他没有忘记自己送的东西，还花了一天一夜……亲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与喜悦，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心头小鹿乱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朱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己那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的皇妹，又把玩着手里的瓷人。
“哦？原来是回礼。”
他拖长了音调，“这礼，倒真是别致。比那些金啊玉的，有意思多了。”
说着，他将瓷人递到朱镜静面前。
“皇妹，既然是周先生送你的，那便收下吧。”
“啊？”朱镜静猛地抬头，看到递到眼前的瓷人，又慌乱地低下头去，“这……这太贵重了……”
“贵重？”朱标哈哈一笑，“周先生都说了，此物不值一钱，全是一片心意。心意无价，你就安心收下。也免得周先生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嘛。”
周明连忙附和：“殿下说的是，公主殿下若不收，便是嫌弃臣手艺粗鄙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镜静再也无法推辞。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从朱标手中接过了那尊小巧的白瓷人偶。
入手温润，细腻光滑。
她将其捧在手心，仿佛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指尖轻轻抚过瓷人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底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场足以让周明掉脑袋的弥天大祸，就在这诡异而又温馨的气氛中，消弭于无形。
周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快把衣服浸透了。
“好了，礼物也收了，孤与皇妹也该回宫了。”朱标站起身，拍了拍手。
“臣恭送殿下，恭送公主殿下。”周明连忙跟着起身。
朱标走到门口，脚步却忽然一顿。
他转过半个身子，看着周明，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温和而又高深莫测的笑容。
“周先生。”
“臣在。”
“你这手艺，当真不错。”朱标赞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下个月，便是父皇的万寿节了。父皇勤俭，向来不喜奢靡，对那些金银贺礼，更是厌烦。”
“他老人家啊，就喜欢一些……新奇的，有心意的玩意儿。”
说完，朱标不再看周明那瞬间变化的脸色，带着心满意足的朱镜静，转身离去。
留下周明一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直到兄妹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周明才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腰。
他对着朱标离去的方向，在心里竖起了一根中指。
我敲！
黑芝麻汤圆！
这他妈的，果然是个黑芝麻汤圆！
太子哪有什么心思单纯的，全都是千年的狐狸！
还他妈是给朱元璋准备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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