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又仿佛退去。
李炎站在祭台边缘,脚下是翻滚着腐臭气泡的毒河,蒸腾的绿雾像无数只手向上抓挠。
他已无路可退,五感正一寸寸崩塌——嗅觉早已消失,味觉沉入泥沼,听觉模糊如隔着水敲钟,唯有视觉还在死死咬住这个世界,如同囚徒紧攥铁栏。
傀儡军团逼近,金属丝在荧光下抽搐如活物血管,红瞳整齐划一地锁定他。
它们不是人,也不是机器,而是被“乌托邦”用记忆清零技术打磨过的残次品灵魂,空壳行走。
可就在这一刻,李炎笑了。
那笑容没有声音,嘴角牵动得极轻,却像是从地狱深处凿出的一道裂痕。
他的目光穿过纷乱战场,落在高晴烟身上。
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发丝凌乱,脸颊苍白,翡翠镣铐缠绕双腕,泛着幽冷光泽。
她知道他在看她,于是轻轻点头。
那一瞬,十年前的记忆骤然浮现。
那是他重生第一天,在警局档案室签到时,系统冰冷而熟悉的提示音响起:【欢迎回来,神级警探。】
那时他还装作懵懂新人,嬉皮笑脸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这系统不会是幻觉吧?”
如今回想,一切早有伏笔。
他不是偶然归来,也不是命运垂怜。
他是被选中的实验体,是数据洪流中未被彻底抹除的“异常值”。
而现在,他要亲手撕开这场宏大骗局的最后一层面纱。
李炎默默抽出最后一支营养液,针尖刺入手臂静脉,淡蓝色液体缓缓注入体内。
这是他最后的能量补给,也是向身体发起的最后一次征召令。
他抬手打出一个手势——两指并拢,横于眉前,随即猛然下劈。
按计划,放火。
高晴烟闭上眼。
下一秒,她猛然咬破舌尖,鲜血喷洒而出,精准落在翡翠镣铐的核心符文上。
刹那间,一声无声的震荡席卷整个地下祭殿。
《冥引辞》的残章从她唇间溢出,断断续续,字字泣血。
这不是完整的咒语,而是她童年偷听父亲诵念时,仅凭记忆拼凑出的碎片。
可正是这残缺之音,引动了翡翠异能最原始的共鸣。
整条暗河剧烈翻腾,毒气与翡翠能量交织,形成一场绿色风暴。
空气中浮现出扭曲的符文轨迹,如同远古神只的怒吼。
通讯设备爆出火花,监控屏幕尽数碎裂,连连接傀儡神经网络的数据链都开始紊乱。
陆雪儿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耳膜渗血。
她身为暗河祭司首领,竟也无法承受这股反向冲击。
她的信念在动摇——这个组织真的在“净化世界”吗?
还是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污染源?
傀儡的动作迟滞了,步伐错乱,红瞳闪烁不定。
就是现在!
李炎猛地冲出,身形如箭矢般射向中央主舱——那具透明棺椁所在的记忆清零仪核心区域。
他握紧许阿婆给的骨钥,插入外层防护锁孔。
咔哒一声,厚重合金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部复杂的生物认证系统。
屏幕上浮现一行字:
【请采集“重生者”完整基因链以解锁最终协议】
李炎没有犹豫。
他抽出战术匕首,一刀划开手掌,鲜血顺着掌纹流淌,滴入采样槽。
识别过程短暂得令人窒息。
紧接着,屏幕亮起,跳出两个名字:
L.Y. —— 李炎
G.q.Y. —— 高晴烟
并列标注为:【原始人格模版·第一代备份源】。
李炎瞳孔骤缩。
他的意识,是从死亡瞬间被高明远——这个冰封在凝胶中的男人——从数据废墟中提取出来的“残片”。
而高晴烟,也早在多年前就被录入系统,成为人格复刻的基础模板之一。
他们是试验品,是零件,是“乌托邦”用来构建新世界秩序的原始代码。
可笑、可悲……他们一路拼尽性命追寻的真相,不过是程序设定好的一条路径。
李炎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并列的名字,忽然感到一阵荒谬的平静。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程序……崩坏吧。
他正欲继续操作终端,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回头望去——
一个身影扑倒在祭台阶梯前,全身抽搐,金属控制环在他颈间烧得通红冒烟。
那是无名氏,曾是他前世的搭档林峰,如今却被改造成实验体傀儡,编号07。
此刻,他仰起脸,眼神涣散,嘴唇颤抖,似乎正与某种无形力量激烈对抗。
然后,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声音:
“队……长……”
“别删……”
“我们……还记得你。”
无名氏的身躯像断线木偶般瘫软在李炎脚边,金属控制环仍在冒烟,焦黑的皮肤边缘渗出淡粉色液体——那是神经接口过载后组织液汽化的痕迹。
他的嘴唇还在微微开合,仿佛残存意识正从深渊中爬行归来。
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狠狠刺进李炎耳膜。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滞。
五感残缺的躯体里,唯有一双眼睛还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李炎单膝跪地,将那个曾与他并肩十年、生死相托的男人揽入怀中。
林峰的脸扭曲而陌生,可那双眼睛——哪怕被红瞳覆盖——仍藏着一丝挣扎的清明。
他俯身靠近,嘴唇无声开合:“我不删任何人……包括你。”
这句话不是说给系统听的,是说给命运听的。
前世,他在爆炸前一秒看见林峰被拖入“清零舱”;重生后,他翻遍档案、追踪数据流,只为确认搭档是否真的化作虚无。
如今答案揭晓:林峰没死,只是被剥离了记忆,嵌入傀儡程序,成为“乌托邦”清洗意志的工具之一。
可他记得我。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颠覆整个系统的逻辑根基。
李炎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劈开昏暗光线,直刺主控终端。
屏幕仍闪烁着【原始人格模版·第一代备份源】的字样,冷光映照着他铁青的脸。
他指尖飞快滑动,在权限破解界面输入最后一段指令——反向注入“遗忘素x”分子结构模型。
这是他在上一个案件签到获得的【毒素解码】技能成果。
原本用于分析毒杀案中的神经抑制剂,如今却被他调转枪口,植入“记忆清零仪”的核心算法。
原理极其危险:若清除目标的记忆,则该目标的存在状态无法验证;若存在状态不可验证,则清除行为本身失去合法性。
一个完美的逻辑悖论。
警报声骤然炸响,尖锐得如同灵魂撕裂。红色警示框疯狂弹出:
【警告!人格识别模块冲突】
【检测到未授权递归循环】
【安全协议启动,系统强制锁死】
主控台噼啪爆出一连串火花,透明棺椁内的凝胶开始缓慢退流,连接高明远大脑的数据线一根根断裂。
整座祭坛剧烈震颤,符文阵列逐一熄灭,傀儡军团齐刷刷跪倒,红瞳熄灭前最后闪过的,竟是类似人类痛苦的表情。
机器停摆了。
但人心尚未安宁。
“你毁了仪式!”一声嘶喊划破浓雾。
陆雪儿踉跄冲来,手中配枪稳稳对准李炎眉心。
她脸色惨白,额角布满冷汗,军服已被腐蚀性毒气烧出多个破洞。
她是暗河祭司首领,本应执行最终献祭,可此刻,她的手在抖,喉结上下滑动,眼角泛红——不是怒火,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崩塌。
李炎静静看着她,没有躲,也没有反抗。
他启用了【微表情分析矩阵】——系统赐予他的神级技能之一。
眼前这个女人,瞳孔短暂收缩0.3秒,眨眼频率上升47%,嘴角右下角有不易察觉的抽搐。
这些都是典型的认知失调征兆,说明她内心早已怀疑这场“净化”的正当性。
于是他缓缓摘下左眼佩戴的“虚妄之眼”——那枚能读取异能波动的黑色晶体镜片,轻轻放在地上。
唇语再度浮现:“你们也在被控制,对吧?”
陆雪儿瞳孔骤缩。
她当然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那是“乌托邦”高层才有的监控终端,能实时上传祭司的情绪数据。
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自愿效忠。
可现在……它为何会出现在李炎手中?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佝偻的身影已缓缓走至身前。
许阿婆拄着拐杖,枯瘦的手搭上她冰冷的枪管,轻声道:“孩子,我认得你母亲的胎记……在左颈下方,蝴蝶形状。她也是被清洗的祭司,十年前,在白虎崖。”
空气仿佛冻结。
陆雪儿全身剧震,像是被雷击贯穿。
她想后退,却发现双腿发软。
脑海中闪过童年片段:母亲深夜哭泣,喃喃念着“我不是我”;第二天清晨,她便成了另一个人,温柔顺从,再也不会写诗。
那不是病……
是被删改了的人生。
泪水终于滑落,砸在枪口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李炎不再看她们。他知道,有些真相一旦揭开,便再也无法回头。
他转身,小心翼翼抱起昏迷的高晴烟。
她唇角残留血迹,翡翠镣铐已碎成粉末,散落在地。
为了引爆异能共鸣,她几乎耗尽生命本源。
此刻呼吸微弱,体温低得吓人。
但他不能停下。
身后,整座祭坛正在坍塌。
火焰吞噬古老的符文石柱,黑烟卷着灰烬升腾,傀儡们跪伏于地,发出低沉呜咽,宛如为逝去的记忆送葬。
那些曾被抹除的名字,或许正以某种方式,在数据废墟中重新苏醒。
李炎最后回望一眼,心中默念:
【签到成功!地点:焚忆之渊】
【获得线索卡:白虎崖悬崖酒店顶层,存在“重生档案库”】
【提示:该区域受量子加密保护,需双重人格密钥方可进入】
他眼神微动。
L.Y. 和 G.q.Y. —— 李炎与高晴烟。
他抱着她,他一步步走向暗河隧道出口。
脚下水流渐缓,但前方幽深不见尽头,唯有潮湿岩壁反射着残火余光,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如同游魂归途。
而在地下湖最深处,第十一块石碑无声裂开,碎屑沉入墨绿潭底。
第十二块缓缓升起,表面浮现出四个血红大字,仿佛由无数细小的人脸拼成:
父债子偿,终焉将启
与此同时,遥远城市的某个废弃气象站内,一台尘封十年的服务器突然亮起绿灯。
屏幕上跳出一行代码:
“异常值#001已突破阈限,重启‘归零计划’倒计时:72小时00分00秒…”
暗河隧道深处,水流愈发湍急,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腐毒混合的气味。
李炎背着高晴烟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苔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