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东去的泥泞小道上显得格外孤寂。赵安元伏在马背上,感受着体内内力如涓涓细流般缓慢运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银蛇尊者留下的阴寒掌力极为刁钻,即便有白芷的灵药和自身纯阳内力化解,仍像附骨之疽,每逢阴雨或运功过度便会隐隐作痛。
他勒紧缰绳,让马匹放缓速度。雨后的山林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但也掩盖了太多的声音和痕迹。他必须更加谨慎。根据婉娘模糊的描述和记忆中的地图,柳叶镇应该就在前方山谷之中。
一个时辰后,他登上一处隐蔽的山坡,向下眺望。
所谓的柳叶镇,并非繁华市镇,更像是一个较大的村落,依着一条浅浅的河流而建,房屋大多低矮简陋。此刻,镇子异常安静,不见炊烟,也少有行人走动,唯有镇子东头最大的那座院落——想必就是婉娘提到的绣庄——门口守着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腰佩弯刀,神色倨傲警惕。院中隐约传来女子的抽泣声和男子的呵斥声。
幽冥教的爪牙果然还未离开!
赵安元眼神一凝,仔细观察。对方人数不明,但显然控制了绣庄作为临时据点。硬闯绝非良策。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实力如何?被掳的百姓关押在何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镇子侧后方,利用树林和河岸芦苇的掩护,如同鬼魅般贴近镇子。多年的暗子生涯,让他对潜行匿迹、侦查窥探极为精通,即便如今身份转换,这些刻入骨髓的技能依旧信手拈来。
他避开大道,从一间废弃的柴房后窗翻入,沿着屋檐下的阴影缓缓移动,听觉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来自绣庄方向的每一丝声响。
“……妈的,这鬼地方穷得叮当响,还能捞出几个水灵的娘们,算是不错了。”一个粗嘎的声音从绣庄院内传来。
“知足吧,赶紧把这批货送走,咱们好回去交差。这地方总感觉瘆得慌。”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回应。
“怕什么?听说雪霁城那边最近闹得凶,谁还顾得上这穷乡僻壤?等‘冰蛇’大人到了,把这最后一批人挑完,咱们就能撤了。”
“冰蛇大人还要来?不是说明天才到吗?”
“提前了!刚接到传讯,大人今晚就到!催得紧,好像是北边‘矿上’要人要得急!”
“冰蛇”大人?赵安元心中一震。幽冥教中以“蛇”为号的,皆是尊者级或其心腹高手,地位仅次于“银蛇”这等长老。来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而且今晚就到!时间陡然变得无比紧迫。
他必须冒险靠近,弄清楚关押人的具体位置和守卫分布。
恰在此时,两个教众骂骂咧咧地从绣庄侧门走出来,朝着赵安元藏身的方向而来,似乎是要解手。
赵安元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墙壁,与阴影融为一体。
那两人走到不远处的墙角,一边放水一边闲聊。
“……里头那个老家伙真是硬气,挨了几顿打,死活不说地把女儿藏哪儿了。”
“哼,不说?等冰蛇大人来了,有他好受的。大人那‘寒针探髓’的手段,铁打的汉子也得求饶……”
“说起来,地窖里关着的那些,今晚就得转移走吧?”
“嗯,听说连夜走水路,送到黑河渡口,那边有人接应,直接北上……”
地窖!水路!黑河渡口!
终于,赵安元终于成功地将关键信息收入囊中!他心中暗喜,正准备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撤退,却突然感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咔嚓!”
这极其轻微的一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赵安元的心跳瞬间加速,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谁?!”
那两个教众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耳朵比兔子还灵,这一点点的响动立刻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只见他们迅速系好裤子,手如闪电般地拔出腰间的弯刀,满脸戒备地朝着赵安元的方向望过来。
赵安元心中暗叫不好,他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动,否则肯定会被这两个家伙发现。然而,不动也不是办法,那两人已经开始慢慢地朝他这边走来了。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赵安元灵机一动,他暗中运起内力,轻轻地将脚边的一颗石子震向了另一侧的草丛。
“嗖!”
石子破空而去,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那两个教众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他们对视一眼,似乎都认为这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好像是只野猫?”其中一个教众说道。
“过去看看!”另一个教众立刻应道,两人提着弯刀,小心翼翼地朝着草丛走去。
趁着两人转身走向草丛的刹那,赵安元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身后的破屋,从另一侧窗口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镇外的密林中。
那两人在草丛中一无所获,嘟囔着“疑神疑鬼”,收刀返回。
赵安元远离柳叶镇后,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大树后,微微喘息,内息因刚才的急速奔逃而有些紊乱。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脑中飞速思考。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一名“冰蛇”高手今晚就到,届时守卫必然更加森严。对方计划连夜走水路转移人口,一旦进入茫茫水道,再想追踪解救就难如登天。
他必须在天黑之前,救出那些被关押的百姓,至少,要破坏他们的转移计划,拖延时间,等待乔南一带来黑石堡的援兵。
但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一整个据点的幽冥教众?强攻是下下策,唯有智取。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流淌的河流,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一个冒险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形。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再次汇聚,似乎又将有一场夜雨。
柳叶镇绣庄内,灯火通明。十余名幽冥教众聚集在堂屋,喝酒吃肉,喧闹不堪。后院的地窖入口处,加派了两名守卫,神色警惕。
地窖内,阴暗潮湿,挤满了瑟瑟发抖的百姓,大多是被掳来的年轻女子和少数反抗过的青壮男子,人人脸上都带着绝望和恐惧。婉娘的父母也在其中,父亲身上带着伤,却仍将妻子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镇子外的河流上游,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火光迅速蔓延,借着风势,竟然向着镇子方向烧了过来!同时,河面上传来了几声剧烈的爆炸声——那是赵安元用随身携带的火磷弹制造的动静——水花冲天而起!
“走水了!!”
“河上爆炸了!!”
“快去看看!”
绣庄内的幽冥教众被惊动,顿时一阵大乱。一部分人慌忙冲出去查看情况,留守的小头目大声呵斥,试图维持秩序,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有些慌乱失措。
就在注意力被吸引到河方向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从绣庄后院的墙头掠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地窖入口处的两名守卫,正是去而复返的赵安元!
他迅速打开地窖锁头,压低声音对里面惊恐的百姓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们的,快从后门走,进山里躲起来!”
百姓们听到赵安元的指示后,先是惊愕地张大嘴巴,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死里逃生。然而,这种惊愕只持续了一瞬间,紧接着,他们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声,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
但就在这时,赵安元突然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人群,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百姓们立刻心领神会,纷纷捂住嘴巴,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们相互搀扶着,脚步轻盈而迅速地从地窖中爬出,然后按照赵安元指示的路线,如潮水般向后门涌去。
然而,尽管他们已经尽量保持安静,但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什么人?!”一声惊呼突然响起,紧接着是“苏地窖!有人劫牢!”的呼喊声。
赵安元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了。他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地面对冲过来的几名教众。只见他手中的剑并未出鞘,而是以剑鞘为武器,使出一套简洁而凌厉的招式。
他的剑鞘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点、扫、劈、戳,每一招都精准地击中教众的要害部位。那几名教众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赵安元的剑鞘击倒在地,身体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赵安元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这些教众,而是制造混乱和拖延时间,以便让百姓们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因此,他在击倒教众后,并没有继续下杀手,而是转身继续引导百姓们向后门奔去。
“挡住他们!快带人走!”赵安元对最后几个出来的青壮男子喝道,自己则横剑立于后院通往前院的通道口,一夫当关。
越来越多的教众闻讯赶来,将赵安元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顿时战作一团。赵安元身法飘忽,剑鞘挥舞间,总能精准地击中对方要害,令其暂时失去战斗力,但围攻之人越来越多,他内伤未愈,气息开始有些急促,脸色也更加苍白。
“废物!一群废物!”一声厉喝从前院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个身穿蓝黑色锦袍、面色阴冷的中年男子,在一群气息明显更强的教众簇拥下,大步走来。
“冰蛇大人!”留守的小头目如同见到救星。
冰蛇尊者目光如毒蛇般锁定赵安元,看到他苍白脸色和略显滞涩的身法,冷笑道:“我道是谁敢捋我圣教虎须,原来是个有伤在身的逞强者!拿下他,要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得到命令,那些教众攻击更加疯狂。赵安元压力陡增,剑鞘终于不堪重负,被一刀劈碎!他反手拔出佩剑,剑光如水,荡开数把兵刃,但肩头也被一把弯刀划破,鲜血瞬间染红衣襟。
内伤被牵动,他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的鲜血咽下,脚步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危急关头——
“咻——啪!”
一道耀眼的火光突然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形成一朵清晰的雨燕图案,久久不散!
听雨楼信号!是乔南一!她到了?!还是……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信号弹吸引了目光。
冰蛇尊者脸色一变:“听雨楼?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众人分神的这一刹那,赵安元眼中精光一闪,强提最后内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并非向前突围,而是猛地向后撞入身后已空无一人的柴房!
“追!”冰蛇尊者怒喝。
教众们冲入柴房,却只见后窗洞开,哪里还有赵安元的身影?只有地上几点殷红的血迹,指向窗外漆黑的林地。
“大人,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冰蛇尊者面色铁青,看着夜空那渐渐消散的信号,又看了看慌乱逃入山林的那些百姓,再看了看地上躺了一片的属下,咬牙切齿:“好个调虎离山!好个声东击西!传令,立刻封锁周边山林,给我搜!他中了我的寒毒,跑不了多远!那些逃掉的贱民,也给我抓回来!”
然而,他心中却有一丝疑虑。那个受伤的男子身手不凡,战术狡猾,绝不寻常。而听雨楼的信号又突然出现……难道这只是巧合?
与此同时,在黑风岭隘口,一骑快马飞奔而至,正是乔南一。她身后并没有黑石堡的大队人马,只有堡主雷猛派出的两名精干向导和四名好手。雷猛虽义愤填膺,但黑石堡兵力有限,需防备幽冥教偷袭,无法大规模出动,只能派出小队精锐前来协助探查和营救。
乔南一远远看到柳叶镇方向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心知有变,毫不犹豫发出了求救信号。她看到夜空中的雨燕图案,又看到镇中混乱和山林中隐约奔逃的人影,以及那迅速追出的幽冥教众。
她立刻对身后六人道:“两位大哥,请你们立刻接应逃出来的百姓,带他们去安全地方!其他人,随我去山林那边,信号弹是从那边发出的,他一定在那里!”
她心中焦急如焚,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赵安元定然是提前动手了!
乔南一长剑出鞘,一马当先,朝着赵安元可能撤退的方向,也是追兵最多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冰冷的夜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也笼罩了这片正在进行着追逐与救援、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