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宴上的风波虽暂时平息,但朝堂暗流却愈发汹涌。谢瑾安连夜点齐兵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离京。马蹄裹布,銮铃摘除,这支精锐部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尚未苏醒的京城街道。
苏轻媛站在太医署最高的阁楼上,望着那一行火把如流星般划过夜幕,最终消失在北方。秋露沾湿了她的衣襟,她却浑然不觉。手中那枚铜钥匙已被体温焐热,上面的纹路深深烙印在掌心。
“苏医正,太后宣召。”内侍尖细而又清亮的嗓音,仿佛一把利剑划破了清晨的静谧时光。这突如其来的传唤,让原本就有些紧张气氛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踏入慈宁宫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比平日里更甚几分。太后斜倚在绣着金丝凤凰图案的软枕之上,脸色阴沉得如同冬日里的乌云一般,毫无生气可言。那张曾经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面庞此刻也显得异常憔悴和疲惫不堪,与昨晚筵席之上那个仪态万千、光彩照人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你来了。”太后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道,并挥手示意周围侍奉的宫女们都退下。待众人离去后,才继续开口道:“昨日在宴上,你表现得很不错啊!”
听到这句话,苏轻媛心中一紧,但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她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低头回应道:“回太后娘娘,臣女愚昧无知,实在不明白太后所言何意,请太后明示。”
太后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幽深而复杂,仿佛能洞悉一切。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真话如同稀世珍宝般罕见难求啊!自今日始,你需于每个特定之时辰前来为哀家把脉象、探病源。”
这番言辞听上去平淡无奇,但其中蕴含深意不言而喻——太后此举无疑是要将苏轻媛庇护于自己的荫庇之下。面对如此恩宠,苏轻媛不敢怠慢,赶忙跪地叩头谢恩,并表示定会谨遵懿旨照办不误。
然而,在内心深处,她清楚意识到,从此刻起,自己已被无形之手推入那错综复杂、风云变幻的权力漩涡之中,再难脱身。
待完成诊脉之务后,太后忽地又提起一件事:“听闻你正四处寻觅一种名为‘七星草’的珍稀草药?”
闻得此言,苏轻媛手上动作略微一滞,随即答道:“回禀太后,此药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唯有地处北极严寒地带方可觅得其踪;且其具有解百毒之功效,实乃世间罕有之奇珍异宝也。”
太后微微颔首,表示知晓此事。接着,她轻轻闭上双眼,似在小憩养神,同时漫不经心地说:“兴许太医院的库房中尚留存有数株七星草吧,那还是前年北疆进献之物呢。”稍作停顿,
太后复又睁开双眸,目光如炬地直视苏轻媛,缓声道:“若想得到此物,你自当付出与之相称的代价才行。切记,在这座宫殿之内,任何东西皆非轻易可得……”
这句话如同警钟,在苏轻媛心头回荡。她退出寝殿时,朝阳刚刚升起,金辉洒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太医院库房幽深阴冷,药香与尘封的气息交织。苏轻媛在守库医官的指引下,果然在角落找到一个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三株干枯的草药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叶片上的七点斑纹依然清晰可辨。
这可是稀罕物,守库医官啧啧称奇,整个太医院就剩下这三株了。听说只有极北的雪山上才能采到。
苏轻媛轻轻抚摸干枯的叶片,眼前浮现出雁门关外那片向阳的坡地。若是能将这些种子培育成功...
苏医正,林文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库房外的回廊下,秋海棠开得正艳。林文修面色凝重:今早收到边关密报,谢将军途中遭遇伏击。
苏轻媛手中的药盒险些滑落:将军他...
无恙。林文修压低声音,但伏击者用的是制式军弩,来自京畿卫。
寒意顺着脊背爬升。京畿卫直属皇帝,若真是他们所为,那意味着...
还有更麻烦的,林文修环顾四周,声音几不可闻,兵部正在核查雁门关的军械账目,说是接到举报,有大批军械去向不明。
苏轻媛立即想起那把铜钥匙:军械库...
正是。林文修点头,那把钥匙,或许能解开这个谜团。
二人相顾无言,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军械流失,轻则玩忽职守,重则通敌叛国。若是被人做实罪名,谢瑾安便是百死莫赎。
“我必须去一趟雁门关。”苏轻媛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异常坚决。
一旁的林文修闻言惊愕不已,连忙劝阻道:“这怎么可以?此去雁门关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其中凶险万分啊!更何况现如今朝廷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呢!稍有不慎便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呀!”
然而面对林文修苦口婆心地劝说,苏轻媛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前去一探究竟。唯有查明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方能够替含冤受屈的谢将军洗刷罪名、沉冤得雪!”
说话间,苏轻媛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数日前自己即将离开京城之际,谢瑾安亲手将那枚神秘而又至关重要的钥匙归还给她之时所讲过的一番话语——“这把钥匙干系甚重,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地加以保存好才行……”彼时的她尚处于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此时此刻的她已然是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三天之后,苏轻媛按照原计划向太医署递交了一份请假条,声称自己准备出城前往位于郊外的白云观为太后娘娘焚香祈祷以求平安顺遂。由于这个借口看起来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故而并未引起任何人的丝毫怀疑或警觉之心。
秋雨绵绵,山路泥泞。白云观坐落在京城西郊的山林中,香火鼎盛。苏轻媛在观中安顿下来后,立即换上一身寻常布衣,戴上帷帽,从后门悄悄离去。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在山脚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二哥?
曾在雁门关被苏轻媛救治过的张二狗咧嘴一笑:苏医官,赵霆将军派我来接应您。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艰难跋涉着,车轮不时陷入深深的泥坑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张二狗全神贯注地驾驭着马匹,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一边挥鞭抽打马背,一边低声对身旁的苏轻媛说:“赵将军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后,便料到您或许会途经此地。所以特意派遣我们几人在此守候,以便随时接应。”
“你们……”苏轻媛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二狗。她没想到自己在如此困境之下还能得到昔日战友们的帮助。
张二狗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位兄弟乔装成商贩模样,正在前方不远处的驿站等待着呢!”他的语调显得颇为自信和从容,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安排妥当。接着又补充一句:“苏医官尽管安心吧,像我们这样经历过无数次战火洗礼、从雁门关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战士,对于这条路线可谓再熟悉不过啦!”
苏轻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经并肩作战的将士,在危难时刻毫不犹豫出援手。
旅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为了避开官道上的盘查,他们不得不绕行山路。秋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有两次马车险些滑下山崖。
每晚投宿时,苏轻媛都会拿出那三株七星草仔细研究。她发现,其中一株的根部还带着些许泥土,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她小心地将它移植到随身携带的小花盆中,日夜看护。
第七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雨声淅沥。经过数日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雁门关。远远望去,那座巨大的关城宛如钢铁巨兽,在夜色中巍然屹立。
城墙上的火把被风雨吹得左右摇晃,但依然顽强地燃烧着,仿佛是在向人们诉说着它曾经见证过的无数次战争与厮杀。这些火把就像是黑暗中的点点繁星,又似指引游子归家之路的明灯,给人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
而此时此刻,赵霆正站在城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当他看到苏轻媛的身影时,这位一向粗犷豪迈的大汉竟然不禁红了眼眶,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道:“苏医官,您可算是来了啊!”
苏轻媛快步走到赵霆面前,没有过多寒暄,直截了当地开口道:“赵将军,时间紧迫,咱们闲话少叙,赶紧带我去军械库吧。”
废弃的军械库坐落在关城的西北角,四周长满了茂密的杂草,看上去一片荒芜凄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苏轻媛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将其轻轻插入门锁之中。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那把看似坚固无比的大锁应声而开。随后,她用力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尘土飞扬起来。
库房内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仿佛时间已经在这里停滞许久。放眼望去,只见各种破损不堪、锈迹斑斑的兵器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与那些被淘汰下来的老旧军械一同占据了整个空间。蛛丝像细密的网一样布满了四周,让人不禁心生厌恶之感。
然而,此刻库房门大开,一道明亮的火光划破黑暗——原来是赵霆手持火把走了进来。在微弱但足以照亮周围环境的火光照耀之下,苏轻媛开始全神贯注地搜索起这个神秘库房中的每一个角落来。
正当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只听赵霆忽然高声喊道:“在这里!”声音之大,吓了苏轻媛一跳。紧接着,便见赵霆迅速移开了几个看似破旧无用的木箱,显露出隐藏在其后的一个小小的暗格。
苏轻媛见状急忙上前几步,凑近一看,果然发现暗格之中摆放着一本泛黄的账册以及数封早已失去光泽的书信。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这些东西,然后借着赵霆手中火把的亮光认真阅读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苏轻媛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突厥左贤王?赵霆失声惊呼,这不可能!谢将军绝不会做这种事!
苏轻媛继续翻阅那些书信,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你看这个印章。
每封信的落款处都盖着一个狼头印章,但仔细看去,狼眼的形状略有不同。
这是...伪造的?
不止如此,苏轻媛指着账册上的笔迹,这些字看似与谢将军的笔迹相似,但运笔的力道和转折处的习惯完全不同。
她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医术,也涉猎过笔迹鉴定。这些伪造的信件虽然形似,却缺乏谢瑾安笔力中的刚劲与决绝。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军械去向。苏轻媛将证据小心收好,赵将军,关内可还有知情人?
赵霆沉吟片刻:或许有一个人知道...看守这个库房的老兵,姓陈,大家都叫他陈老。谢将军离京后,他就告老还乡了。
他现在何处?
就在关外三十里的陈家村。
雨势渐大,夜色深沉。赵霆本想劝阻苏轻媛明日再行,但看到她坚定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二人骑马冒雨出关。泥泞的山路在夜色中格外难行,马蹄不时打滑。苏轻媛紧紧抓着缰绳,雨水顺着帷帽边缘流下,模糊了视线。
陈家村坐落在山坳中,只有十几户人家。当他们敲开陈老家的木门时,已是子夜时分。
开门的老人须发皆白,但身板依然硬朗。见到赵霆,他显然吃了一惊:赵将军?这么晚了...
陈老,这位是苏医官,有要事相询。
陈老的目光在苏轻媛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你就是那位在关内义诊的苏医官?我孙女小梅,多亏你救了她一命。
苏轻媛这才认出,这位老人就是小梅的祖父。她摘下帷帽,郑重行礼:陈老,我们此次前来,是想请教军械库的事。
听到军械库三个字,陈老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你们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