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更漏滴答一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苏清漪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在粗布衣裳映衬下白得扎眼的小臂。她手里捏着那支刚兑换出来的玻璃注射器,里面的药液呈现出淡蓝色——那是提纯后的“霉菌提取物”混合了曼陀罗碱基的稳定剂。
宽榻上,夜玄凌上半身赤裸,精壮的肌肉线条上布满陈旧的伤疤,像一张纵横交错的地图。他现在状态不好,黑气顺着心口往脖颈上爬,那是毒素攻心的征兆。
“这是最后的机会。”苏清漪没废话,用沾了高度酒的棉球在他颈侧擦了擦。
冰凉的触感让夜玄凌的肌肉瞬间绷紧。
暗处的影卫“锵”地一声拔刀出鞘半寸,杀气瞬间锁死了苏清漪的后心。
“不想你主子死就滚远点。”苏清漪头都没回,只盯着夜玄凌颈侧突突直跳的血管,“王爷,这一下扎进去,你要是敢动气运功,针断在肉里,神仙难救。”
夜玄凌抬起眼皮。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烧得通红,里面压抑着暴戾。
“本王若死了,”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锈铁,“苏家百口,还有你这双手,都得陪葬。”
“知道了,你也就在这时候话多。”苏清漪敷衍了一句,左手大拇指按住他的颈动脉,右手持针,针尖对准了龙喉。
这位置凶险,只要手抖半分,或者他突然暴起,就是一场刺杀。
苏清漪能感觉到指腹下那根血管狂躁搏动,频率快得不正常,像是有一头野兽在里面横冲直撞,嘶吼着要破皮而出。
“忍着。”
话音未落,针尖刺破皮肤。
夜玄凌闷哼一声,搭在榻沿上的手猛地收紧,硬生生将那块梨花木扶手捏得粉碎。木屑飞溅,划破了苏清漪的手背,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推药。
淡蓝色液体顺着静脉缓缓注入。
随着药液进入血管,那种烈火烹油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夜玄凌的身体猛地前倾,本能的防御机制让他瞬间失去理智,一只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苏清漪的咽喉。
“咳……”
苏清漪被掐得眼前发黑,双脚几乎离地。她没挣扎,没去掰他的手,只是艰难地举着还没推完的针筒,尽量稳住右手不抖,甚至还借着被掐住的姿势,把自己送得离他更近了些,方便针头保持角度。
这就是赌命。赌他在彻底失控前,能不能找回一丝清明。
“松……手……”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凶狠地瞪回去,“药……没推完……”
夜玄凌的视线模糊,眼前这个女人的脸和那些梦魇里的厉鬼重叠。但他感觉到了那只掐着针管的手——哪怕被掐得快窒息,哪怕手背被木屑扎得鲜血淋漓,那只手依然稳得像块磐石,执着地将那一丝生机注入他体内。
颈侧的青筋疯狂跳动,那是他的脉搏,也是他在跟杀戮本能博弈的战场。
终于,那只铁钳般的手颤抖了一下,颓然松开。
苏清漪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药味的空气。
“疯子……”她哑着嗓子骂了一句,眼角咳出了泪花。
榻上,夜玄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向后倒去。但他并没有昏迷,原本青紫发黑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潮红。
那是高热反应,说明抗生素起效了,身体正在清理毒素。
苏清漪没空矫情,爬起来把空针筒收进袖子,然后从旁边抓起早就备好的湿毛巾,粗鲁地按在他额头上。
“胡老头!”她冲门外喊,“进来干活!我不伺候了,我要喝水!”
一直守在门口不敢喘气的胡大夫连滚带爬地进来,一搭夜玄凌的脉,胡子瞬间抖成了筛子:“退……退了!毒火退了!这……这简直是神迹!”
苏清漪没理会这一惊一乍,她走到墙角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一口气灌下去,才觉得嗓子里的火辣稍微缓解了些。
她靠在桌沿上,目光落向窗外。那边是百草堂的后院暗阁,原本用来存放贵重药材,现在关着那位太医院少卿程砚之。
一个黑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台下冒出来。是阿砚。他没进屋,只是隔着窗户缝,递进来一张皱巴巴的宣纸。
苏清漪接过来。纸上墨迹未干,不是字,而是画的一幅图。那是一只耳朵,耳垂后面,画着一个小小的、类似某种图腾的标记。
苏清漪眼神一凝。这是程砚之身上的?
阿砚指了指暗阁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了一个“贴”的动作。意思是,他在暗阁偷听程砚之发疯时,看到程砚之耳后有这个东西,或者是程砚之提到了这个标记。
“他在骂什么?”苏清漪压低声音问。
阿砚不会说话,但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碧髓散”毒粉的空纸包,然后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又指了指天上。
吞毒?上天?不对,是吞并,上面的人。
苏清漪脑子转得飞快。程砚之被抓后,没想着求救,反而想吞毒自尽?他在怕什么?
“小满呢?”苏清漪又问。
阿砚指了指后院的狗洞。好家伙,那机灵鬼肯定是去刚才阿砚指的地方“摸底”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夜玄凌突然发出一声低语。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母后……别喝……”
苏清漪猛地回头。夜玄凌已经烧糊涂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发抖,那种杀伐果断的戾气全没了,只剩下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梦魇里挣扎。
胡大夫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施针退热,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苏清漪听清了。
她捏着那张画着图腾的纸,心底突然窜上一股寒意。程砚之袖子里的毒叫“碧髓散”,是前朝宫廷禁药。夜玄凌中的毒也是这一类,只是成分更复杂。
现在夜玄凌梦呓提到“母后”,而阿砚从程砚之那里搞来了这个诡异的耳后图腾线索。这两者之间,怕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苏清漪把那张纸揉成团,塞进掌心。她走到榻前,看着那个刚才差点掐死她的男人。
“王爷,”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语气凉凉的,“你这条命是我的了。等你醒了,那诊金,我要涨价。”
夜玄凌似乎听到了声音,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那只刚才差点捏碎她喉咙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一下,最后抓住了苏清漪垂下的衣袖一角,死死攥住,再也没松开。
苏清漪试着抽了一下。纹丝不动。
“……算你狠。”
她叹了口气,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任由他抓着袖子。
窗外,更漏又响了一声。雨停了。但这京城的天,怕是要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