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绣着毒蝎图腾的金线襁褓还在地上随风翻滚,没等众人看清上面的花纹,后巷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轰——”
地面都在颤。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混着药香,顺着风灌满了整个前院。
苏清漪心头猛地一跳,那是碾坊的方向。
今日正是第一批特制麦仁入碾做培养基的日子,那是青霉素的口粮,也是苏成峰的命。
“走水了!碾坊炸了!”
家丁的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苏清漪根本没空理会那个刚落地的襁褓和看戏的摄政王,提着裙摆,逆着惊慌往外跑的人流,一头扎进了后巷滚滚浓烟里。
热浪扑面,眉毛瞬间被燎卷了边。
碾坊已经塌了一半,房梁烧得噼啪作响,巨大的石碾轮歪倒在一旁。
“别进去!会塌的!”沈掌柜在后面喊破了音。
苏清漪充耳不闻。
她的视线穿透黑烟,定格在废墟中央的一堆未熄的炭火里。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
是那个平日里只会傻笑、负责烧火的聋哑少年阿砚。
他整个人蜷缩着,后背的粗布衣裳已经烧化,皮肉黑红一片。他缩成一团,手脚并用,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
“阿砚!”
苏清漪冲过去,一把扯下还在燃烧的房梁断木,顾不上掌心被烫出的燎泡,伸手去拉他。
少年死死僵着,直到看见苏清漪的脸,那双被烟熏得赤红的眼睛里才流出两行泪,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嘶鸣。
他松开僵硬的手臂。
怀里是一只粗陶罐子,竟然完好无损。
罐口塞着湿透的棉布,苏清漪揭开一角,里面是满满一罐子麦仁,芽尖翠绿,连一点烟火气都没沾上。
这是他在火海里,拿命护下来的种。
苏清漪眼眶一酸,这傻小子的举动让她心里一紧。
“真是个傻子。”她低骂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极轻。她撕下裙摆,倒上随身带的烈酒,轻轻覆在他烧焦的后背上降温。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哎呀!我的药啊!”
柳氏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姗姗来迟,妆容都没花半分。
她看着废墟,假意抹泪,眼神却越过火场,阴恻恻的盯着苏清漪。
旁边的钱管事立马跳出来,扯着公鸭嗓冲着围观的药商高喊:“诸位!诸位看见了吗?这就是苏大小姐私自改装碾轮的下场!她非要搞什么极速轴承,这下好了,轮子转太快起火,把库存的药材全烧没了!”
这话一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什么?库存没了?”
“那是我们要的货啊!”
“苏大小姐这是胡闹!退单!我们要退单!”
众人情绪激动,纷纷叫嚷起来。
苏清漪没理会那些叫嚣,她正蹲在阿砚身后处理伤口。
指尖触碰到少年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烙痕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道硬伤。
伤口的形状是一道深槽,明显是被机械力量崩飞击中的。
她猛地回头看向那个断裂的石碾轮。
断口处参差不齐,而在几个崩坏的齿轮缝隙里,赫然卡着半片扭曲的薄铁片。
那铁片的纹路,正好卡死了她设计的轴承回旋处。
这是谋杀。
“钱管事懂得很啊。”苏清漪缓缓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块沾血的棉布,“连极速轴承这种词都说得出来,看来没少研究我的图纸。”
钱管事眼神闪烁:“事实摆在眼前,大小姐还要狡辩?”
“狡辩?”
人群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蛮横拨开。
鲁三那空荡荡的左袖管在风中猎猎作响,仅剩的右手提着一把铁钳,大步流星走进来。
鲁三没看苏清漪,径直走到石碾旁,独臂猛地发力,竟将那几百斤重的半截石碾翻了个面。
“当啷”一声。
那块卡在齿缝里的薄铁片掉落在他脚边。
鲁三弯腰捡起,那张满是烟灰的老脸上,竟滚下一颗浑浊的泪。
“九曲回澜纹……”他声音都在抖,指腹在那扭曲的铁片上摩挲,“这是先帝爷当年赐给苏家的御制药碾才有的独门纹样,是为了防止药粉过热,特意设计的散热回廊。”
他猛地转头,那双老眼死死盯着苏清漪,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你娘当年炼紫金丹炸炉的时候,也是这样,不顾死活用铁片卡住轴承,强行降温,才保住了那一炉救命的药。”
全场哗然。
“苏姑娘竟能复刻早已失传的御用工艺?”
“这么说,这不是瞎改,是复古?”
钱管事见风向不对,脸色一变,手悄悄缩回袖子里。
苏清漪眼角余光一直锁着他。
她在现代实验室练出的敏锐观察力,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寒光。
“去死吧!”钱管事借着转身的假动作,一枚幽蓝的毒针从袖口滑出,直奔苏清漪后颈哑门穴。
太近了。
苏清漪指尖的手术刀刚滑出掌心,还没来得及抬手。
“咔吧!”
一声脆响。
钱管事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人像捏面团一样捏住了。
鲁三面无表情,那只常年打铁的手死死扣住钱管事的脉门。
“小子,玩针?”鲁三冷笑一声,目光落在地上的毒针尾部,“针尾刻云纹,针尖淬蛇毒。暗夜阁什么时候出了你这种连个娘们都偷袭的叛徒?”
钱管事脸色惨白,冷汗瞬间下来了:“你……你是谁……”
“滚。”
鲁三手腕一抖,钱管事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柳氏脚边,吓得柳氏尖叫着后退,那镶着东珠的鞋底正好踩在钱管事脸上。
独臂老铁匠只是站在那里,场面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夜色渐深,人群散去。
苏清漪让沈掌柜把阿砚抬去后堂医治,自己却没走。
苏清漪绕到废墟侧面,那里有一个连接地窖的通风口。
爆炸的气浪不仅掀翻了屋顶,似乎也将地窖里存放的东西震了出来。
通风口的石板上,覆盖着一层淡黄色的粉末。
苏清漪伸出手指捻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艾绒、硫磺,还有……
她掌心微微发热。
对着那撮粉末轻呵了一口热气,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粉末没有被吹散,反而腾起一股青色的烟雾,指腹上的粉末变成了一种温润如玉的胶质。
“系统,分析成分。”她在心里默念。
【正在分析……检测到高温高压下形成的特殊聚合体。主要成分:硫化艾绒胶。特性:强耐燃性,密封性S级。】
苏清漪眼睛亮了。
原来原书中提到的失传绝技雷火淬炼法,就是利用爆炸瞬间的高温高压,来改变药物的物理性状!
这一炸,虽然毁了碾坊,却炸出了她一直在找的上好的密封材料!
有了这东西,手术包的无菌密封就有戏了。
“苏……苏……”
几声含糊不清的单音节从脚边传来。
苏清漪低头,是那个平日里总跟在阿砚身后的哑女阿沅。
小姑娘满脸是灰,正蹲在地上,用一根烧焦的木棍,在满是黑灰的地面上认真的划拉着。
苏清漪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阿沅画出的东西让她一惊。那是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点。
那是苏清漪在那张丝绸地图上见过的标记——泉眼。
而在这个标记旁边,阿沅画了一只眼睛,又指了指百草堂那两扇紧闭的仓门,然后做了一个“开”的手势。
她的意思是:有人在盯着仓门,那里是入口。
苏清漪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那扇在夜色中紧闭的仓门。
柳氏以为毁了碾坊就能断了她的路,却不知道,这一炸,不仅帮她炼出了材料,还帮她把藏在暗处的人,都震出来了。
“既然想看戏,那就别眨眼。”
苏清漪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融入夜色。
次日辰时,还没等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百草堂那两扇尘封已久的仓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