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苏清漪指尖沾着那温热的心头血,在夜玄凌胸口那道旧疤上轻轻抹开。
血迹晕染开来。
她失忆后空洞的眼神,此刻重新被算计填满。
“够了。杀个回马枪,一炷香都用不了。”
苏清漪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左胸那个还在流血的窟窿,被她随手扯了块破布堵住。
记忆没了,脑子还在。
就算忘了具体操作,她对药理的理解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裴砚之是个什么货色?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这会儿那家伙指不定正拿着她剜心的事,在金殿上编排她妖女乱世的罪名。
想要翻盘,就得比他更疯。
“小满,豆壳拿来。”
苏清漪接过那枚北斗豆壳,手指蘸着金血,在夜玄凌满是冷汗的掌心飞快画了个简图。
那是药奴营的地图。
线条虽然潦草,却准确圈出了一条平时连野狗都不钻的旧巷。
“去那儿,第三十七块青砖,撬开。”苏清漪的声音很冷静,“林嬷嬷那老家伙有强迫症,她留给我的活契,就在那。”
夜玄凌浑身一颤。
断脉诀的副作用上来了。
那股压制了二十年的皇室秘毒瞬间失控,在他的骨髓里疯狂冲撞。
刺骨的寒意让他牙关都在打架。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死死攥紧那只画着地图的手掌,翻身上马。
马蹄声踩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药奴营旧巷,荒草有一人高。
夜玄凌从马背上滚落,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全是重影。
他全凭着一股狠劲,跌跌撞撞数到了第三十七块砖。
指甲抠进泥缝,渗出血来。
咔哒。
砖松了。
下面是个黑铁匣子,锈迹斑斑,透着一股地底的霉味。
匣子里没有秘籍,只蜷缩着一卷东西。
触手温润,带着奇异的弹性。
夜玄凌瞳孔微缩。
那是人皮。
经过特殊药水处理,哪怕埋在地下百年,上面的纹路依旧清晰。
皮面上用朱砂绘着密密麻麻的繁复脉络。
“壬午年,药宗三百支脉散入民间。”
“百草堂为眼,药奴营为根。”
“待真主启活契,万脉归宗。”
小满凑过来,手里那枚原本黯淡的豆壳,刚碰到这卷人皮,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投射在人皮上,那些红色脉络竟然动了起来。
它们在皮面上游走,随即重组成型,化作了一幅覆盖整个京城的分布图。
图上标注了街角的乞丐窝,还有城西的铁匠铺和城南的教坊司,甚至连皇宫禁卫营都被圈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药商的家谱,这分明是一张蛰伏百年的兵力部署图。
与此同时,金殿之上。
殿内气氛压抑。
裴砚之站在大殿中央,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他手里高举着一副刚刚画好的卷轴,将苏清漪地宫剜心、满身金血的模样画得活灵活现,狰狞可怖。
“陛下请看!”
裴砚之脸上满是痛切,眼泪说来就来,“此女心口无肉,流血似金,分明是妖孽借尸还魂!她已经疯了,要拿太子的命去填那地脉魔窟!若不将此妖孽焚于龙喉,大靖国运必断!”
老皇帝萧珩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手指却死死扣着扶手上的龙头。
他没说话,只是给旁边的鲁三递了个眼色。
鲁三会意,哼哧哼哧地从后殿抬出一根蟠龙柱。
柱身有个暗槽,此刻槽内那块早已干涸百年的百字模具,竟然正缓缓渗出金色的液体。
那频率,和地宫里苏清漪额头的印记一模一样。
“烧了她!烧了妖女!”
裴砚之身后的亲信开始鼓动,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你说我是妖?”
一道清冷的女声,突兀地切断了所有喧嚣。
苏清漪就站在大殿门口。
晨光在她身后铺开,给那身染血的白衣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左胸的伤口处,一层淡淡的金纱覆盖着,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她手里攥着那卷人皮,一步步走上台阶,木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敲击着大殿的寂静,也敲在裴砚之的心上。
“如果我是妖,那这满城的妖,裴院长打算怎么烧?”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
那卷人皮无风自燃。
没有火光,只有灰白色的灰烬飘散开来,顺着穿堂风,散向全城。
这灰烬仿佛有自己的目标。
金殿外守门的禁军统领,突然觉得手臂上一烫。
他下意识撕开护臂。
小臂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个药字烙印,泛着淡淡的金光。
不仅是他。
街角,一个讨饭的瞎子扔了破碗去揉发烫的手肘。酒肆里,吆喝的小二也停下动作挽起了袖口。就连裴砚之身后,那两个甲士都僵住了。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彼此的脖颈后方,那里,一个金色的药字正灼灼生辉。
哗啦。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禁军统领第一个跪了下去,膝盖砸得地板生疼。
“药宗第七十二代护法支脉,恭迎真主!”
这一声打破了僵局。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整个京城,在这一瞬间被唤醒。
裴砚之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的布局,在这一刻彻底失效了。
“这……这妖法!全是妖法!”他青筋暴起地吼着,手里那块一直紧握的伪心鼎残片突然变得滚烫。
他下意识低头。
那残片上,一行原本模糊的小字,此刻清晰得刺眼:
“祭非死,乃生之始。”
这是嘲讽?还是预言?
裴砚之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突然钻进鼻腔。
不远处,夜玄凌终于撑不住了。
他一口黑血喷在金殿的柱子上,整个人软了下去,缓缓滑落。
“接着。”
夜玄凌在倒地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掌心里那颗攥得变形的解毒丸弹了出去。
那是他留的一颗救命药。
药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苏清漪手中。
苏清漪握着那颗还带着体温的药丸,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此刻狼狈不堪。
他的瞳孔正在涣散,焦距一点点消失。
苏清漪半跪在他身侧,没喂药,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强行拽到自己面前。
“夜玄凌,你给我听清楚了。”
她声音很轻,话语却不容置喙。
“这药是你欠我的诊金。三日期限还没到,你要是敢闭眼,我就把你那点破事写成话本,贴满京城的每一个猪圈。”
她逼着夜玄凌吞下药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脸。
“记住这张脸。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记清楚了,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地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翻动。
紧接着,从龙喉的方向,传来了第三声龙吟。
这次的声音很轻,带着初生的糯意,顺着夜风,幽幽地散入漫天星河。
苏清漪左胸那覆盖着金纱的伤口,也莫名跟着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