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苏清漪,又看了看远处的龙脊矶方向,浑浊的眼中那点灰烬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被点燃,开始作响。
龙脊矶江畔的风裹着碎冰,一刀刀的往人脸上刮。
霍铮单膝跪在冻硬的沙地上,动作沉重,带着决绝。
他双手捧着一套玄黑的寒铁战甲,高高举起,横在苏清怡的脚前。
“铛”的一声闷响,战甲落在地上,激起一圈细碎的白霜。
“三千死士,只认此甲为令。”霍铮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砸在苏清漪的心上,“你不刻,他们到死,都还是裴砚之的霜骨傀儡。”
苏清漪的视线落在那套战甲上。
甲胄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寒气逼人,冰层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些用骨粉调和后烙印上去的森白纹路。
那是药奴的骸骨。
她几乎能闻到那股子混杂着铁锈和骨灰的味道。
这哪里是战甲,这是一座移动的坟墓。
苏清漪伸出指尖,轻轻抚上冰冷的肩甲。
指尖传来刺骨的阴冷,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达骨髓。
【警告:器物蕴含杀伐之气,强行赋予药契,有九成可能导致药性逆冲,系统机能崩解。】
脑海中,系统的警告音尖锐,像一根钢针扎进她的太阳穴。
药不助杀。
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准则,是神农系统底层的逻辑。
可她眼前闪过的,是冻尸窖里那个少年,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尽全力睁开眼,对着她无声唤出的那个口型。
苏清漪的指尖猛的一颤。
去他的准则。
她猛地收回手,手腕一翻,那把柳叶刀已滑入掌心。
没有犹豫,刀锋在自己左腕上狠狠一划!
热血涌出。
不等血珠滴落,一旁的阿沅早已有了动作。
哑女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疾步上前,双手举起那面拼合的铜镜,恰好承接住那道血线。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苏清漪的血并没有在镜面上流淌,而是像滴入了一块海绵,瞬间被吸收。
光亮的镜面陡然变得晦暗,化作一方深不见底的砚台,被吸入的鲜血在镜中自行凝聚,翻滚,化作了粘稠的血色液体。
苏清漪没时间感慨,她直接伸出右手食指,探入镜中,蘸满了滚烫的血墨。
她俯下身,以指为笔,在那冰冷的胸甲内衬上,飞快勾勒起来。
《温髓篇》的心法图,早已在她脑中演练了千百遍。
第一笔落下。
“滋啦——”
像是烧红的烙铁按进了雪地。
战甲表面的寒霜应声剥落了一块,露出一小截暗金色的纹路。
与此同时,一股阴寒之气从她右腿的断骨处猛然上涌,像一条冰蛇,瞬间窜过了她的膝盖。
她闷哼一声,嘴唇肉眼可见的失了血色。
苏清漪没有停笔,指尖的血墨带着她的体温,在冰冷的铁甲上飞速游走。
一笔,又一笔。
甲身的寒霜剥落的越来越多,内里暗金色的纹路一片片的亮起,逐渐连成一片。
而她右腿上那妖异的赤霜,也同步向上蔓延,速度快的吓人。
“大小姐!”陈伯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按住她还在流血的手腕,“用我的血!我也是癸未年的守灯人!我够格!”
苏清漪只是摇了摇头,另一只手用力将他推开。
“不够。”她的声音有些发飘,气息不稳,“这是我的契,只能我来。”
“那就加我一个!”
一声暴喝,铁匠鲁三猛地撕开自己右臂的衣袖。
那条粗壮的手臂上,一个“癸未·百草”的刺青图样格外狰狞。
他竟是抡圆了那条独臂,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一巴掌拍在战甲的后心位置!
“我铸这甲的时候,偷偷往里头掺了我家传了九代的灶君火灰!”鲁三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它不是死物,它从出炉那天起,就一直在等你!”
仿佛是响应他的话,甲面上那些刚刚被点亮的暗金色纹路骤然光芒暴涨,竟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苏清漪只觉得指尖一空,砚台般的铜镜里,所有的血墨都被那股力量扯了过去,化作一道红光,尽数灌入甲身!
无数暗金色的纹路在甲胄表面疯狂游走,最终在胸口的位置,汇聚成一个古朴的药鼎图样。
鼎成的瞬间,霍铮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长身而立。
他看也不看,反手就将那套战甲披在了身上。
甲胄严丝合缝,没有发出任何金属碰撞声,仿佛本就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般。
肩甲的缝隙中,丝丝缕缕的淡青色雾气氤氲而出,带着一股草木复苏的清香。
霍铮抬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长剑出鞘,剑锋无意识的掠过脚下的冻土。
奇迹发生了。
那被剑锋划过的地面,一道三寸宽的青草带,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那青翠的草叶上,经络分明,赫然便是《温髓篇》心法图的笔画。
远处江底,夜玄凌那道模糊的虚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颔首。
苏清漪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靠着陈伯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刺目的赤霜已经爬上了她的腰际,所过之处,知觉尽失。
冷汗顺着她的鬓角,大颗大颗的滑落。
“……成了。”她的声音轻的像耳语,带着一丝虚脱,“可我……快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身披战甲的霍铮身形猛的一僵。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左边的肩甲上。
那里,仿佛有一块烙铁,正隔着厚重的甲胄,在他的皮肉上烫出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