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雁门关的风里,总有股铁锈味。
苏清漪的车队没能走出多远。
“吁——!”
前方一阵喧哗,马蹄声乱作一团。
“什么人!敢拦摄政王的车驾!”谢影的断喝声穿透了风雪。
苏清漪掀开车帘一角,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眯了眯眼。
路中间跪着一个壮硕的汉子,身上是雁门驻军的制式轻甲,头盔扔在一边,头发上结着白霜。
是霍骁。
这汉子平时在战场上杀红了眼都不吭一声,此刻膝盖却深深陷进雪地里,砰砰磕着头:“求药神娘娘救命!只要能救我阿弟,霍骁这条命就是您的!”
夜玄凌骑马立在车旁,神色晦暗不明,只给了苏清清一个眼神,示意她去看看。
苏清漪裹紧大氅跳下车,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过去。
“起来说话。”她伸手虚扶了一把,眼神已经扫向霍骁身后那辆简陋的板车。
车上躺着个半大的少年,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身体偶尔还短促的抽搐两下。
周围的亲兵虽然护着车,却都下意识保持着三尺的距离,脸上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恐惧。
“军医说是……那个。”霍骁声音发颤,眼神躲闪,“疫症。”
在雁门关,疫症就是死刑判决。
二十年前那场焚帐大火,就是因为这两个字烧起来的。
苏清漪没废话,几步跨到板车前,伸手就要去翻少年的眼皮。
“娘娘不可!会过人!”霍骁下意识伸手阻拦。
“过什么。”苏清漪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动作麻利的捏开少年的下颌,“舌底青紫,指甲也是青的,这是缺氧并发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如果是传染病,你们这帮天天围着他转的早躺平了。”
她开启微观视觉,指尖搭上少年滚烫的手腕。
【系统扫描结果:高浓度蛊毒残留,免疫系统崩溃边缘。非传染性病原体。】
果然。
苏清漪松开手,眼神有点冷。
这不是病,是有人拿这孩子当容器养过东西。
“把他抬进最近的帐篷,把所有的火盆都点上。”她一边吩咐,一边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那是金环崩裂后,她特意留下的残片,经过系统净化,去除了毒性,只保留了纯粹的生物波频引诱剂。
帐篷里很快热得像蒸笼。
苏清漪将那碎片扔进温水碗里晃了晃,递给霍骁:“灌下去。”
霍骁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碗,硬是咬着牙给弟弟灌了进去。
一息,两息。
床上的少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脖颈青筋暴起,猛地翻身向床边探去。
“呕——”
一股腥臭的黑水喷在铜盆里。
在那滩黑水中,沉浮着半截干瘪的、像蝉蜕一样的东西。
霍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真的……真的是蛊!当年药妃娘娘焚帐那夜,把阿翎抱进密室藏了一整晚……出来时说‘给他留了一线生机’……我一直以为那是娘娘的护佑,没想到……”
没想到,竟是以身为蛊皿,承接了那些试毒囚犯身上的余毒。
夜玄凌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被火燎得焦黑的册子,递到苏清漪面前。
“霍家私藏的,《永昌疫帐残录》。”他的声音很低。
苏清漪翻开末页,那里有一行娟秀却略显潦草的批注,墨迹早已干透发黄:
蛊毒试于死囚,吾不忍,焚之。唯霍氏幼子体质特异,可承残蛊而不死,留作解方之钥。
苏清漪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了很久。
钥匙。
这可真是个冰冷的词。
可对于当时的药妃来说,要在漫天大火和政治绞杀中保住这个孩子,这恐怕是唯一能给出的理由了。
“系统,分析成分,给我配个最温和的排毒方案。”
【收到。建议方案:高浓度甘草提取液中和毒性,绿豆粉吸附重金属,静脉注射青霉素钠预防继发性感染。】
这一夜,苏清漪没睡。
她把帐篷当成了临时的病房,系统空间里的离心机嗡嗡转个不停。
霍骁像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谁敢靠近半步都要被他用眼神瞪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少年的烧终于退了。
他在迷迷糊糊中动了动手指,干裂的嘴唇微张,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娘……娘……”
苏清漪正在收拾针管的手顿住了。
这声音,这语气,和当初林嬷嬷临死前产生的幻觉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对给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人,本能的依恋。
走出帐篷时,晨光刺破了云层。
整个营地的士兵都列队站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见她出来,没人下令,数千人齐刷刷的单膝跪地,铠甲碰撞的声音整齐得令人心颤。
“恭送药神!”
声音震得帐篷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苏清漪站在马车前,看着霍骁那张激动得涨红的脸,轻声道:“霍将军,记住一件事。”
霍骁抬头。
“你弟弟不是什么钥匙,也不是怪物。”苏清漪目光沉静,“他是药妃留给这个世间的活方。他活着,就是证据。”
说完,她转身上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夜玄凌紧跟着钻了进来,带进一股冷冽的寒气。
他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刚收到的飞鸽传书,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京中急报:宗正余党已潜入太医院,欲毁《大靖医典》刻版。
那是苏清漪这几个月心血的结晶,是推翻旧医制,普及新医术的根基。
苏清漪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里把玩着那枚剩下的金环碎片,指尖微微用力,碎片刺破皮肤,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毁刻版?”她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几块木头板子而已,毁了再刻就是。”
她转头看向夜玄凌,眼神里带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狡黠:“但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既然他们这么想要这本医典……”
“那就让他们看看。”
苏清漪将那张密报揉成一团,随手扔进脚边的炭盆里,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团。
“告诉谢影,就说……”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为了赶工期,《大靖医典》的原版雕母,今晚会连夜送去国子监那个没人守的东林刻坊。”
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里,跳跃着危险的信号。
“这世上最好的方子,从来不写在纸上。今晚,我就请他们看一场活方杀人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