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清晰地叫出“爹爹”之后,赵重山心中那份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成就感,便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缠绕在他心间,让他看儿子的眼神,愈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只是,这份满腔的疼爱,表达起来,却总带着几分与他高大身形和冷硬气质不相符的、令人忍俊不禁的笨拙。
这日傍晚,姜芷在灶房准备晚饭,锅里炖着安平爱吃的鸡蛋羹,香气四溢。小家伙原本乖乖坐在厅堂的专属小木椅上,玩着几个彩色的布球,可不知怎的,许是玩腻了,又或是被灶房飘出的香味吸引,他开始哼哼唧唧,小嘴一扁,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安平乖,娘亲马上就好,再等一等。” 姜芷探出头,柔声安抚了一句,又赶紧回去照看锅灶。
坐在一旁本想歇口气的赵重山,见儿子要哭,立刻如临大敌。他放下刚端起的茶杯,几步跨到安平面前,蹲下高大的身躯,与儿子平视。他看着安平湿漉漉、充满委屈的大眼睛,心里着急,想哄,却不知从何下手。平日里对付歹人匪徒的果决利落,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想像姜芷那样轻轻拍抚儿子的后背,可那布满厚茧、惯于握刀舞枪的手掌,落在安平柔软娇嫩的小身板上,动作显得格外僵硬,力度也拿捏不准,拍得安平小小的身子跟着一晃一晃。
“莫哭,安平,莫哭。” 他干巴巴地重复着,语气因为紧张而显得比平时更硬,听起来不像哄劝,倒像是命令。
安平非但没被哄好,反而被爹爹这“沉重”的安抚和生硬的语调弄得一愣,委屈感更甚,小嘴张得更大,“哇”地一声真哭了出来,声音响亮。
赵重山顿时慌了手脚,眉头紧锁,额角几乎要渗出汗来。他下意识地想将儿子抱起来,可安平正哭得投入,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小脚乱蹬,让他更是无从着力,抱得别别扭扭。
“这……这……” 他抱着哭闹的儿子,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步伐又快又重,像个困在笼子里的焦躁猛兽,看得灶房门口的姜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重山,你慢些,晃得他更晕了。” 姜芷忍着笑提醒道,“你试试逗逗他,别光抱着走。”
逗逗他?赵重山停下脚步,看着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儿子,陷入了沉思。怎么逗?他这辈子,似乎从未做过“逗人笑”这样的事。
他努力回忆着平日里姜芷哄孩子的样子。对了,做鬼脸!姜芷有时会对着安平挤眉弄眼,安平就会破涕为笑。
赵重山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他将安平稍稍抱开一些,面对着自己,然后,努力调动脸上那些平日里多半用来表达威严或冷厉的肌肉。
他先是努力瞪大了眼睛,这本是他威慑对手时的表情,此刻却因用力过猛,显得有些狰狞。安平的哭声顿了顿,泪眼朦胧地看着爹爹奇怪的脸,小嘴依旧扁着。
赵重山见有效果,心中微喜,再接再厉。他又尝试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可他那张惯常紧抿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实在不擅长做出柔和的弧度,那勉强扯出来的笑容,僵硬无比,配上瞪大的双眼,效果……十分诡异。
安平看着爹爹这张从未见过的、扭曲的“笑脸”,愣了两秒,非但没笑,反而像是被吓到了,小嘴一瘪,哭声更响亮了,还带着惊恐的意味,小手胡乱挥舞着,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爹爹。
赵重山:“……” 他挫败地松开了脸上的肌肉,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无奈和沮丧。这哄孩子,比押一趟最凶险的镖还要难!
姜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将炖好的鸡蛋羹从锅里端出来,放在桌上晾着,然后走过来,从赵重山怀里接过哭得抽噎的儿子。
“好啦好啦,安平不哭,爹爹跟你闹着玩呢。” 姜芷声音温柔,轻轻拍着安平的后背,动作轻柔而富有节奏。她抱着儿子在屋里慢慢走着,哼着不成调的、舒缓的乡间小曲。
安平在娘亲熟悉而安心的怀抱里,嗅着娘亲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和饭菜的暖香,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小脑袋靠在姜芷肩上,委屈地蹭着。
赵重山看着姜芷不过三两下就安抚好了儿子,心中既佩服又有些不是滋味。他默默走到桌边,看着那碗嫩黄喷香的鸡蛋羹,又看看偎在妻子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儿子,抿了抿唇。
姜芷哄好了安平,见他不再哭闹,便将他放回小木椅上,准备喂他吃蛋羹。她瞥见赵重山有些落寞的神情,心下了然,柔声道:“重山,你也是好心,只是安平还小,不懂你那些‘威风’。哄孩子要软和些,你来试试喂他?”
赵重山看了看妻子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蛋羹的儿子,点了点头。他拿起小木勺,舀了一勺吹得温热的蛋羹,小心翼翼地递到安平嘴边。
或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蛋羹的诱惑太大,安平乖乖地张开了小嘴。赵重山紧张地盯着,生怕勺子碰疼了儿子。安平“啊呜”一口吃掉蛋羹,满足地咂咂嘴,抬起还挂着泪珠的长睫毛,看向爹爹。
这一次,赵重山没有再刻意做表情,他只是看着儿子吃得香甜的样子,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温柔笑意。
安平看着爹爹柔和下来的眉眼,似乎感觉到了那份无声的疼爱,竟也咧开小嘴,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大大的笑容,还含糊地叫了一声:“爹……爹……”
这一声呼唤,这一个笑容,如同暖阳瞬间融化了冰雪。赵重山心中所有的挫败和笨拙,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被巨大的满足和幸福感所取代。他忍不住伸出粗糙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儿子软乎乎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暖:“嗯,爹爹在。”
姜芷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间无声的交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尽管她的重山哄孩子的方式笨拙得可爱,但他对安平的爱,深沉如海,丝毫不比她少。这份笨拙,恰恰是他毫无保留的真情流露。
从此,赵重山在“笨拙哄儿”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也渐渐摸索出一些独属于他们父子的方式。或许不够灵巧,却足够真诚,而孩子的世界最为纯粹,总能准确地接收到那份来自父亲最深沉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