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架着陈砚走到第二条街时,腿就软了。
不是累的,是魂体未固的后遗症在剧烈发作。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每吸一口气都扯得肺叶生疼。陈砚已经半昏迷,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沉得像灌了铅。
她踉跄一步,差点栽倒。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稳稳扶住了她。
“你可真会挑时候逞能。”
是姬无夜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但扶她的手很稳。
唐笑笑抬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的脸。夜色中看不太清表情,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
“你怎么……”她喘着气,“码头那边……”
“解决了。”姬无夜简短地说,另一只手接过陈砚,“这人是谁?”
“陈砚,北境陈家的,沧溟的棋子。”唐笑笑靠在他身上缓了口气,“他体内有蚀心蛊,半个时辰内不解,必死。”
姬无夜低头看了眼陈砚发青的脸色,没多问:“去哪儿?”
“码头……东边,海族临时营地……”唐笑笑声音越来越弱,“沧澜祭司在……”
她话没说完,眼前彻底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觉,是姬无夜的手臂收紧,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麻烦。”她听见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语气却不像生气。
然后是风声,和快速移动时衣袂翻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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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垫子上。空气里弥漫着海盐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耳边是轻柔的海浪声。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临时搭起的兽皮帐篷顶。帐篷不大,但很整洁,角落里点着一盏海螺灯,发出柔和的蓝光。
“醒了?”
声音从旁边传来。唐笑笑偏头,看见姬无夜坐在矮凳上,手里端着碗药,正用勺子慢慢搅动。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线条比平时柔和些。
“陈砚呢?”她问,声音沙哑。
“隔壁帐篷,沧澜在治。”姬无夜把药递过来,“喝了。”
唐笑笑接过碗,没立刻喝:“他……能救活吗?”
“沧澜说,子蛊入心不深,来得及。”姬无夜看着她,“但需要海族圣泉的泉水做药引,泉眼在北境和深海交界处,一来一回至少要五天。”
五天。沧溟会给他们五天时间吗?
唐笑笑小口喝着药,眉头紧皱——这次倒不是苦,是在想事。
“码头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
姬无夜沉默片刻,把仓库里铜镜的事简单说了。没提自己早就知道她的来历,只说沧溟想挑拨离间,手段拙劣。
唐笑笑听完,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
“你……”她抬眼看他,眼神复杂,“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什么?”姬无夜拿过空碗,“问你是不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问你是不是占了别人的身体?问你会不会哪天突然消失?”
他一连三问,问得唐笑笑心脏狂跳。
“这些重要吗?”姬无夜把碗放到一旁,转回头看她,“重要的是,你现在是唐笑笑,是深蓝商会的掌柜,是临渊港几百号人的主心骨,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海螺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唐笑笑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姬无夜,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那话的时候,特别像个傻子。”
“嗯。”
“但我还挺喜欢这个傻子的。”
姬无夜动作一顿。
唐笑笑说完就有点后悔——这话太直白了。但说都说了,她又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敢把这话说出去,我就把你私藏的那坛三十年陈酿全倒了。”
“你不敢。”姬无夜站起身,背对着她,“那酒值五百两。”
“我可以往里面兑水。”
“……你赢了。”
帐篷帘子被掀开,沧澜祭司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水晶瓶,瓶里装着淡金色的液体。
“陈砚的命暂时保住了。”他把水晶瓶递给唐笑笑,“这是用圣泉泉眼附近生长的‘凝魂草’提炼的精华,能稳固你的魂魄。每天三滴,混水服下,连服七日。”
唐笑笑接过瓶子:“谢谢祭司。圣泉的水……”
“我已经派人去取了。”沧澜脸色凝重,“但未必能顺利拿到。圣泉是海族圣地,守卫森严,而且……我怀疑沧溟会在路上设伏。”
“他一定会。”姬无夜说,“这是明谋。他算准了你会去取水,算准了我会保护唐笑笑走不开,算准了商会现在无人可用。只要我们分兵,他就有了可乘之机。”
“那就不分兵。”唐笑笑忽然说。
两人同时看向她。
“商会现在最缺的不是钱,是时间。”她坐直身体,虽然脸色还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沧溟搞这么多事,不是为了杀几个人、烧几个仓库,他是想拖垮商会的运转,让加盟商失去信心,让工人离心离德。等商会从内部崩了,他再收拾残局,易如反掌。”
她看向沧澜:“取圣泉水,需要多少人?”
“至少十名精锐海族战士,再加一位熟悉路线的向导。”
“我给你二十人。”唐笑笑说,“但不是海族,是商会的护卫队。”
沧澜皱眉:“人类不熟悉深海地形——”
“所以需要向导。”唐笑笑打断他,“向导你来出,护卫队我出。另外,我会让鲁师傅连夜赶制一批特制的‘水行衣’,用防水油布加鲸鱼皮缝合,能在水下坚持一个时辰。”
她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取水的路线,不能走常规海道。沧溟一定在主要路线上设了埋伏。我们需要一条……他想不到的路。”
“比如?”姬无夜问。
唐笑笑看向帐篷外漆黑的海面:“地下暗河。”
沧澜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海族圣泉有地下暗河通往陆地?”
“猜的。”唐笑笑说,“圣泉既然是活泉,就一定有水源补充。深海压力大,地表径流难渗透,最可能的补充方式就是陆地暗河。临渊港西边的老矿坑,三十年前挖到过地下河,河水是咸的——这说明它通往大海。”
她顿了顿:“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条地下河的一支,应该就通往圣泉所在的海域。”
沧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对的。圣泉确实有三条地下暗河补给源,其中一条的出口,就在老矿坑往东五里的海底裂缝。”
他看向唐笑笑的眼中多了几分敬意:“这条路线是海族最高机密,连我都只知道大概方向。你是怎么……”
“商业直觉。”唐笑笑扯了扯嘴角,“做生意的,总得知道几条别人不知道的路。”
姬无夜在一旁听着,没说话,但眼中闪过笑意。
他就知道,这女人脑子里的弯弯绕,比海沟还深。
方案定下:沧澜派两名熟悉暗河路线的海族向导,唐笑笑调二十名精通水性的护卫队员,鲁师傅连夜赶制水行衣。明晚子时,从老矿坑入口进入地下暗河,预计三天两夜能抵达圣泉外围。
“陈砚怎么办?”沧澜问,“他需要人守着,子蛊虽然被压制,但随时可能反噬。”
“我守。”姬无夜说。
“商会那边呢?”唐笑笑看向他,“凤青漓一个人撑不住。”
“凤青漓可以,她比你想象的能干。”姬无夜淡淡道,“而且阿阮在帮她。倒是你——”
他看向唐笑笑:“你这几天必须待在营地,哪儿都不能去。魂体未固,再折腾一次,神仙也救不了。”
唐笑笑想反驳,但胸口突然一阵闷痛,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知道了。”她闷闷地说,“但商会的大事,必须及时告诉我。”
“每天一次简报。”姬无夜说,“多了没有。”
谈判结束。
沧澜祭司去安排向导和路线,帐篷里又剩下两人。
唐笑笑躺回垫子上,看着帐篷顶,忽然说:“姬无夜。”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一天必须回去……”
“那就回去。”姬无夜打断她,“但回去之前,记得把欠我的酒还了。”
唐笑笑愣住,转头看他。
姬无夜坐在灯影里,侧脸线条硬朗,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你要走,我不拦。但欠的账,得清。”
“就……这样?”唐笑笑眨眨眼,“没有‘别走’,没有‘留下来’,没有……”
“没有。”姬无夜看向她,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唐笑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真想走的人,留不住。真想留的人,赶不走。”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只知道,你现在在这里,就够了。”
帐篷里又安静下来。
唐笑笑看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姬无夜,你这话说得……还挺中听。”
“嗯。”
“那酒我请定了,最贵的那种。”
“你说的。”
“我说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
帐篷外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一阵一阵,像温柔的呼吸。
而在营地的另一个帐篷里,陈砚在昏迷中皱紧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梦见妹妹小婉站在桂花树下,笑着朝他招手,可无论他怎么跑,都跑不到她身边。
“小婉……”他喃喃道,“哥……哥快回来了……”
帐篷外,一名海族战士静静守卫着,手中长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更远的海面上,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悄然驶过。船头站着个披斗篷的人,手中望远镜对准营地,看了许久,才放下。
“地下暗河……”斗篷下传出低哑的笑声,“还真被她猜到了。”
他转身对船舱里说:“按第二套方案准备。记住,不要在海里动手,等他们进暗河。”
“是。”舱内传来回应。
渔船调转方向,驶入深沉的夜色。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唐笑笑在药效作用下沉沉睡去,但眉心仍蹙着,像在梦里还在算计着什么。
姬无夜守在帐篷外,背靠桅杆,闭目养神。手里握着那面从仓库带回来的铜镜,指尖在冰凉的镜面上轻轻摩挲。
沧澜祭司在灯下绘制暗河地图,每一处弯道、每一处险滩都标得清清楚楚。
阿阮在商会总店帮凤青漓核对账目,算盘打得噼啪响,眼睛熬得通红。
鲁师傅在工坊里带着徒弟们赶制水行衣,油灯熏得他满脸烟灰。
而深海之下,沧溟的本体坐在漆黑的大殿中,面前的水晶球映出各个方向的画面:营地、商会、码头、老矿坑……
他端起一杯猩红的酒,一饮而尽。
“棋子都摆好了。”他轻声自语,“现在,该看你们怎么走了。”
酒杯放下,杯底映出他眼中冰冷的笑意。
夜还深,但棋盘已亮。
游戏,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