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河中浮桥被烧毁,闫礼的脸色越发阴沉。他手中的令旗再度挥下,自南楚阵中又有千余人被锁住双手驱赶上前。这些人乃是楚地死囚与安吉俘兵,早已被折磨得形如枯槁,步履蹒跚。
随着这些人被驱赶至护城河前,后方督战将官厉声喝道:“斩!”只见人群中的南楚刀斧手挥动手中薄刃快刀,将这些人脚筋一一挑断,随后在一片凄厉惨叫之中将他们推入护城河中。此时的护城河早已变成一片血沼,腥臭扑鼻。随着这些活人肉桩被抛入河中,一根根铁链被拼死冲上的南楚军士锁于其上,三道浮桥基座便在这血肉之躯中形成。
“开闸!”谢子清在城头看着下方惨状,顿时目眦欲裂。随着号令传下,隐藏在水中的铁闸缓缓升起,城中河道内积蓄的洪水立时狂涌而出,将那些铁锁冲得摇摇欲坠。然而,楚军阵中闪开一条通道,接着便见百余头蒙眼犍牛冲了出来,牛尾火炬熊熊燃烧。这些吃痛的疯牛来到河岸处,纷纷跃入水中,与河中的铁锁纠缠在一处,瞬间便将铁锁再度固定下来。
此时上方洪水裹着激战中的两军浮尸冲入河道,反而助长了楚军填河之势。刘七郎看着同袍的尸首被碎石掩埋,突然发狂般自女墙中冲了出来,拉满铁胎弓,箭矢如流星飞逝,转眼便贯穿一个填河民夫,最终钉入一名督战将官左眼。那督战官应声倒地,红白之物顿时流了一地。
两军争夺护城河的激战一连持续了三日,最终在第三日暮鼓响起时,五丈余宽的护城河终被尸骸填平。闫礼金盔映着残阳,发出刺眼的光芒。只见他挥剑直指城下女墙:“先登者赏千金,退后者族诛!”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千楚军锐士踏着浮桥向着女墙发起冲锋。最前排的军士皆披铁札甲,手持钩镶盾顶着箭雨冲锋至女墙下,竖起云梯向上攀登。此时谢子清已经来到城下督战,见到南楚大军蜂拥而至,立即高呼道:“起夜叉檑!”
女墙上的吴军军士闻声放开吊索,只见上方的包铁檑木沿着滑槽轰然坠下,正在攀爬的南楚军士瞬间便被檑木上的铁刺贯体,哀嚎着滚了下去。
“倒火油!”谢子清一面挥剑斩断飞来的钩索,一面高声叫道。一旁的民夫们抬起一个个陶罐,向下倾倒火油,接着便是无数火把自女墙上掷下,墙下顿时便成了一片火海。而此时的楚军阵中也不断有火箭射出,有些民夫不及扔下陶罐便被凌空引燃,顿时化成一个个火人,惨叫着跌落女墙,为下方再度添上一道道猛火。
浓烈的焦臭味伴随着冲天而起的黑烟,将女墙尽数笼罩,使得夕阳残余的微光难以射透,整片战场顿时陷入昏暗之中。浓烟中的刘七郎发狠扯下燃烧的袍服,裸身抡起身边的铁斧劈碎攀墙敌兵的天灵盖。这个年轻的男子在这短短一日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脸上那初登战场时的青涩和惶恐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满脸的凶厉与仇恨。
两军激战直至星现,此时女墙前已堆起三尺尸山。南楚军士踩着同袍尸体不断向上冲锋,后排弓箭手竟以尸体为垛口仰射。谢子清一时不慎,左肩被流矢所伤,但他却挥剑削去箭杆,依旧大喝:“推滚木!”
十数根合抱粗细的滚木被推下城墙,这些滚木周身钉满钢钉断刃,沿着尸山斜坡碾压而过。南楚军士躲避不及,被卷入木下,铁甲与利刃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生生在尸山斜坡上再度碾出一道血路。
整场大战一直进行到子夜时分,南楚军阵中终于响起鸣金之声,那些仍在拼死冲锋的南楚军士如蒙大赦,立即潮水般向后退去。而此时女墙上的谢子清早已精疲力尽,瘫坐在尸堆之中,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向下望去。
只见周围幸存的吴军将士挣扎着相互包扎伤口,将士们面前的女墙夯土缝中嵌满碎骨,女墙之下的尸山之中还不时传出一两声呻吟,随后便渐渐没了声息。而坐在女墙角落里的刘七郎那断折的左臂上,某个南楚牙旗的残片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这般血战,一连数日都在城池各处打响。梁国军队尚且还只是做做样子,主要是牵制守城兵力,因此东、北两处战况并不激烈。但西、南两处的南楚大军则大不相同。闫礼此行对湖州势在必得,因此不断将后方增来的兵力投入到正面战场之中。一面在南城处架起数十架投石车,每日对城头进行数轮轰击。如今的湖州南城,早已不复当日古朴。原本覆盖的青砖已经脱落大半,露出一片片灰红的夯土层和那无数碎石砸下的坑坑洼洼,使得这座古城如同一个满身伤痕的巨人伏于太湖南岸。
相比于城南的器械互射,城西这片正面战场则要惨烈许多。
经过连日血战,城西的护城河早已被两军尸骸填满,再加之南楚大军趁隙不断自弁山取土石倾入河中,此刻五丈宽的河面再也见不到半点水花,俨然已被填为一片平地。
而城下的三层女墙,在南楚大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之下,已经被冲垮两层,仅剩的一层也已是岌岌可危。而在女墙前则是堆得层层叠叠的尸体,也不知哪些是南楚大军的,哪些是吴军的。中间许多尸体至死都保持着冲杀对手的姿势,残肢断臂更是早已与城下泥土血浆混杂在一处,一脚踩落便如陷泥淖。
此时两军暂且休战,湖州州衙之中,谢明君正细心地为父亲伤处上药包扎。她的脸颊明显清瘦了许多,原本便略有些苍白的嘴唇此刻更无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配上憔悴的面容,更是惹人生怜。
这数日间,她曾多次要率父亲下城血战,但都被谢子清喝止,只是命她固守城头,时刻救援各处。饶是如此,连日奔波还是令她疲累不堪。但与此同时,谢明君身上原本的那些女儿气如今已经尽数不见,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多了一分坚毅,原本如流波转动的眼神之中更是多了不少凶厉之气。
“爹,下方的女墙要守不住了,你还是带着将士们退守城头吧。”谢明君沙哑着声音说道。随后手上不停,将包扎好的纱布熟练地打了个结,然后取过一旁染血的征袍轻轻地披在了谢子清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