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巴图尔：“可曾擒获阿鲁剌惕？”
巴图尔躬身答道：“回将军，阿鲁剌惕现被看押在帐房之中，按您的吩咐，我们未伤他分毫。”
“带他进来。”王璟若整了整袖口，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我有些话，要当面请教这位尊贵的别乞大人。”
三人告退后不久，巴图尔便带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进来。老人虽然被俘，却仍保持着草原贵族的傲然姿态。巴图尔恭敬行礼后悄然退下，只留下王璟若与这位曾经的别乞大人相对。
午后的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透过金帐顶部的天窗，在王璟若周身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阿鲁剌惕仰望着高座上那位年轻的汉人将领，恍惚间竟觉得对方宛若天神下凡。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颤——难道长生天真的抛弃了阿亦里部，竟降下这样的神人来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方才从被俘的战士口中听闻，正是这位看似文雅的将军，仅用一刀便斩下了鞑靼族最勇猛的俟斤首级，那一刀快得连最精锐的战士都未能看清轨迹。
帐内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阿鲁剌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颤抖的双手，随后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略显凌乱的狼皮长袍，将象征智者身份的七色璎珞理正，这才右手抚胸深深躬身：“尊敬的将军，请问你打算如何处置老朽？”
王璟若的目光落在下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阳光在他银白的须发间跳跃，勾勒出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虽然阿鲁剌惕极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颤抖的左手和不断滚动的喉结，都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这位号称离长生天最近的别乞，此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
“阿鲁剌惕，”王璟若的声音在帐内回荡，“作为鞑靼一族的别乞，你可曾预料到阿亦里部会有今日？”
阿鲁剌惕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用兵之权尽在兀良合台之手，老朽虽为别乞，却无权调动部落勇士。我多次劝他不可贸然出击，奈何......”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王璟若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柞木床边悬挂的银铃叮当作响：“都说鞑靼别乞是草原上最睿智的长者，没想到时至今日，你竟还看不清阿亦里部败亡的真正缘由。”
阿鲁剌惕苍老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被深深的疲惫所取代。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倔强：“胜者书写的历史总是光彩夺目。不过老朽确实想听听将军的高见。”
王璟若站起身，玄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晚些时候你就能见到我的大军。说句不中听的话，阿亦里部那三万骑兵在我眼中不过如土鸡瓦狗一般。之所以费这番周折，只是不愿我麾下将士们的鲜血洒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毕竟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是契丹人，征服鞑靼不过是顺手为之。”
王形态双目中精光一闪，锐利的目光直刺阿鲁剌惕心底：“但最关键的是，当你和兀良合台沉浸在各部落所供奉的奢靡生活中时，却不知道你们的压迫，早已令金帐在各部落族人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而我，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提前爆发的机会。否则察阿安部和阿勒赤部又为何会轻易地倒向我这一方？”
这番话如同重锤般击在阿鲁剌惕心头。是啊，曾几何时，金帐的汗令在草原各部眼中如同长生天的神谕般不可违逆。可如今先是都塔部公然反抗，接着又是两个大部倒戈...老者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帐角那尊鎏金佛像，仿佛在向神明寻求答案。
“我听说，”王璟若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兀良合台初登俟斤之位时，鞑靼尚有十余个部落，为何如今只剩半数？”
阿鲁剌惕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那个孔武有力的青年，在他的辅佐下带领鞑靼人与契丹、奚人争夺丰美草场。那时的兀良合台英勇善谋，是当之无愧的部落领袖。而那个时候他已经鞑靼人的别乞，正是在他的帮助下，兀良合台才坐上了俟斤之位。
但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个拒绝献女的部落族长被吊死在金帐前的榆树上时？还是当各部的供奉堆满仓库，商人们献上的奇珍异宝让兀良合台日渐沉迷时？或许都不是。阿鲁剌惕痛苦地意识到，是权力本身腐蚀了那位曾经的勇士，让他逐渐迷失在欲望的泥沼中。而作为别乞的自己，本该指引族人走向光明，却因同族之情，眼睁睁看着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阿鲁剌惕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颤抖着跪倒在了王璟若面前，羊皮袍子摩擦着地毯发出沙沙声响。这位老人自从进入这座帐房后便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却未曾像其他人那样跪伏在地。而此刻，他多年的信仰被王璟若的一席话轰然击碎，这位始终保持尊严的老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彻底臣服在了敌人面前。
王璟若明白这一跪的分量。他走到老人身前，战靴停在对方触手可及之处：“现在，我给你一个让鞑靼族重获荣光的机会。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保留阿亦里的名称，令你那些活下来的族人不必成为奴隶。”
阿鲁剌惕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光，他颤抖着抬起头，灰白的胡须不住抖动。
“鞑靼俟斤之位不可久悬。”王璟若直视老者双眼，“若你愿助布赫登上俟斤之位，同时卸下你尊贵的别乞称号，将它交给察罕诺敏。我便可以答应你保存阿亦里部的血脉，令他们不必受奴役之苦，甚至可以划出一片草原供他们生活。不过...”王璟若话锋一转，声音骤然转冷，令老人不禁心头一紧，“那些贪婪的贵族们却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他们的财产必定要分配给那些为我作战的草原勇士们，而他们帐下的奴隶也将重新恢复自由的身份，打散分配到其它部落之中。”
老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坐在地，两行浊泪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这个条件虽然保全了阿亦里部的血脉，却也彻底断绝了他们东山再起的可能。但他有得选择吗？显然没有。良久，阿鲁剌惕艰难地点了点头，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