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紫氤的目光落在史玉娘身上,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透了史玉娘所有的伪装和脆弱,直抵灵魂深处那刻骨的仇恨与绝望。
“醒了?”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一路上睡了许久,我已用内力将你体内寒毒拔除大半,余毒需药石慢慢化解。外伤也处理过了,你总归是死不了的。”她走到石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史玉娘,那双纯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告诉我你的名字,与史敬是何关系?以及…你心中那足以支撑你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恨意,究竟指向何方?”她的问题直白而残酷,没有任何迂回。
史玉娘看着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所有的恐惧、委屈、茫然都被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压了下去,只剩下那如同熔岩般灼烧的恨意!父亲染血的白袍,母亲冰冷的尸体,流放路上的屈辱与死亡,胡校尉狰狞的嘴脸…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史…史玉娘…后唐枢密使史敬…是我父亲…李存义…王璟若…害我全家…毁我一生…血仇…不共戴天!”
“史敬之女?”张紫氤纯黑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所幸我还未曾找错。”她在晋阳之乱中的角色极为重要,自然也与史敬有过交集,事败之后,她又潜藏了些许时日,知道燕王李存忠再难有重起之时,于是便只身去往西北,想要寻找史敬的家眷,亦想借此在西北埋下拜火教的种子。而史玉娘的出现,让她似乎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一般,于是心生恻隐,将其带回了汴州。
知道了史玉娘的来历,她的语气却未曾改变,“很好。这份恨意,纯粹而炽烈,是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好的薪柴。” 她伸出那修长、异常干净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史玉娘脸上尚未愈合的冻疮和污垢留下的痕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评估。
“从今日起,史玉娘已死。你的过去,你的身份,你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了塞外的风雪里。”张紫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你叫刘玉娘。是出自天德军教坊的学徒。”她收回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入刘玉娘的眼底,“想复仇?想焚尽你所恨的一切?那就忘掉你曾经的软弱、恐惧和眼泪。这里没有怜悯,没有退缩,只有生,或者死。我会给你复仇的力量和机会,但代价…是你的灵魂彻底沉入黑暗,成为只知复仇的利刃。你…可愿意?”
刘玉娘死死地盯着张紫氤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那片冰冷的死寂中,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有通往复仇深渊的唯一路径!她用力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重重地点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无声却无比坚定的誓言!
地狱般的重塑,自此开始。
张紫氤的“治疗”绝非救死扶伤,而更像是一场残酷的炼狱。每日浸泡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滚烫如岩浆又或冰冷彻骨的药浴之中,药力如同无数钢针,疯狂地钻入刘玉娘的四肢百骸,冲击着受损的经脉,祛除寒毒余孽,也带来撕心裂肺、如同凌迟般的剧痛!她咬碎了牙关,指甲深深抠进石床边缘,浑身痉挛抽搐,却死死压抑着不发出一点惨叫,只有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汗水、血水、药液混合在一起,将她一次次浸透。
张紫氤如同冷酷的匠人,调配着各种秘药。一种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碧绿色药膏被每日涂抹在刘玉娘冻伤溃烂的肌肤上,带来钻心的麻痒和灼烧感,旧皮层层剥落,如同蛇蜕,露出底下新生的、却布满诡异红痕的嫩肉。另一种乳白色的粘稠药液则被小心地点在她手腕、脚踝那些被沉重枷锁磨出的、深可见骨的疤痕上。药液渗入,如同无数蚂蚁啃噬骨髓,疤痕组织在剧痛中扭曲、收缩、变淡…最终,只留下几道极其浅淡、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白色细痕,仿佛岁月久远的旧伤。
最痛苦的是面容的修复。塞外的风沙严寒和苦役营的非人折磨,早已在她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冻伤的紫斑、粗糙的裂口、黯淡的肤色。张紫氤用一种以火蝎毒液、雪莲蕊和某种奇异矿石粉末调配的黑色药泥,均匀地敷满刘玉娘的脸颊。药泥初时清凉,旋即化为万针攒刺般的剧痛和难以忍受的灼烧感!仿佛整张脸皮都在被活活剥下!刘玉娘痛得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张紫氤只是冷眼旁观,直到药力将尽,才用特制的药水洗去黑泥。如此反复,日复一日。每一次剥离,都带走一层被苦难侵蚀的旧貌,底下的肌肤如同剥壳的鸡蛋,渐渐变得莹润白皙,吹弹可破。那过程,无异于一次次刮骨削肉的重生!
当地下密室的阴冷石壁再也无法禁锢刘玉娘的身体,张紫氤的“授艺”便转向了更为残酷的“炼心”。
琴房内,冰冷空旷。一架古旧的琵琶置于案上。张紫氤端坐一旁,纯黑的眼眸毫无波澜:“弹。”刘玉娘的手指僵硬笨拙地按上冰冷的丝弦。她从未学过这些。刺耳的噪音响起。张紫氤手中一根细长的、浸过药水的藤条如同毒蛇般抽下!“啪!”一声脆响,刘玉娘白皙的手背上瞬间浮现一道刺目的红痕,火辣辣的剧痛直钻心底!
“音不准,心不静。”冰冷的声音如同判决。
刘玉娘咬紧牙关,强忍泪水,再次拨弦。藤条如影随形。不准,抽!节奏乱,抽!情感不够,抽!…从日出到日落,她的指尖磨破出血,凝结成痂,又再次磨破。手背、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痕。琵琶声从最初的呕哑嘲哳,渐渐变得连贯,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与屈辱中,流淌出如泣如诉的哀婉之音。她学会了用琴弦诉说仇恨,用音符编织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