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处正是魏王李存礼在成都城的暂居府邸。这座宅院原是前蜀一位宗室的别业,虽不及王府气派,却也雕梁画栋,颇具规模。作为皇室宗亲,李存礼本是此次征蜀大军的名义统帅,手持天子节钺,本该威风八面。却不料入了成都后,竟被郭崇韬一步步架空,军权、政权尽数落入其手,自己反倒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都统,连调遣一兵一卒都需看郭崇韬的脸色。
这些时日以来,他整日困守在这座临时府邸中,眼看着郭崇韬在衙署中发号施令,各方将领、降官往来不绝,而自己这里却门庭冷落,连个请示军务的人都少见。每每思及此处,李存礼便觉胸中憋闷,手中的茶盏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这位天潢贵胄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心中早已积郁了满腔怨愤,却又无处发泄。
而随侍在侧的李从袭跟随李存礼多年,最是清楚主子的心思。此人天生一副贪婪性子,又善于察言观色,早在洛阳时就是魏王府中一等一的得宠内侍。此次随军入蜀,他早闻蜀中富庶,金银珠宝堆积如山,本想着借此机会大捞一笔,回京后也好置办田产,安享晚年。岂料郭崇韬独断专行,就连军中采办之类的琐碎事务也要亲自过问,所有账目都要经他画押方可支取银钱,使得李存礼这个名义上的都统形同虚设,连带着他身边的亲信也捞不到半点油水。
李从袭日日眼见郭家父子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各方势力携带重礼往来拜访,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抬进郭府,而自家王府却门可罗雀。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他妒火中烧,不时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诉说郭家的不是。
见李存礼动怒,李从袭趁机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殿下,郭崇韬专横跋扈,军中上下有目共睹。近日坊间更是流传着一个消息,说蜀地士绅准备联名上书陛下,恳请留他在蜀中主政。这背后,恐怕少不了他的暗中指使......”
李存礼闻言一惊,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地。急问:“此事当真?你从何处听来?”
李从袭连忙躬身回道:“千真万确。小人这些时日暗中留意,见其与蜀国旧臣往来密切,就连郭廷诲如今的住所都是王宗弼的别院。那宅子奢华无比,听说里面的摆设比王府还要气派。昨日更有人亲眼看见孟昶的旧部深夜出入郭府,行迹鬼祟,怕是在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殿下,此事不可不防啊。若真让郭崇韬留在蜀中,怕是......这蜀地就要成了他郭家的天下了。”
李存礼沉吟良久,面色阴晴不定。他缓缓踱步到雕花窗前,望着远处郭廷诲府邸的方向,只见那边灯火通明,与自己这里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夜风中似乎还隐约传来宴饮的笙歌之声,更显得自己这里凄凉寂寞。他冷声道:“陛下倚重郭崇韬如山岳,如今其势大,反倒将我这皇室子弟冷落一旁。若此事属实,确实不得不防......”他转身对李从袭吩咐道:“你且继续留意,多收集些证据。不仅要盯紧郭家父子,那些蜀国旧臣的动向也要密切关注。迟些时候本王自有计较。”
“是。”李从袭躬身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小人定当密切留意郭家父子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几日小人已经买通了几个郭府的亲卫,一有动静就会来报。”
这边李存礼安排李从袭暗中行事,而另一边的郭崇韬却也从儿子口中得知了王宗弼的请托。这些时日以来,李存礼每每来到衙署,言语间总是带着刺耳的讽刺,时而暗示他专权跋扈,时而讥讽他结党营私,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被郭廷诲这么一说,方才恍然大悟,想来必是王宗弼在背后搞鬼,到处散播谣言,顿时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当即命人将王宗弼召到衙署。
王宗弼听闻郭崇韬相召,以为是郭廷诲起了作用,顿时喜上眉梢,兴冲冲地来到衙署。见过礼后,他陪着笑脸问道:“不知招讨大人召在下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上方的郭崇韬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书,半晌才抬眼问道:“听闻王公有意于西川节度使一职,是否?”
王宗弼闻言连忙躬身道:“在下所思所想,无非是为国尽忠而已。若得招讨大人信任,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厚恩。西川乃蜀中重镇,下官在此为官多年,熟悉民情地理,定能为朝廷镇守一方,到时自然感念厚恩!”
郭崇韬闻言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文书重重扔在案上:“要郭某保举你这西川节度使也未尝不可,不过眼下却是有件难事,若王公能助我成事,则郭某必将尽力周旋。只是不知王公可愿尽力否?”
王宗弼连忙说道:“大人所命,下官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但请吩咐。”
郭崇韬放声大笑道:“如此甚好!王公也知我军人马众多,每日耗费甚巨,这粮饷却是令郭某有些捉襟见肘了。王公久在蜀地,听说府上金山银海,富可敌国,想来也有不少积蓄,不如取些出来助郭某犒军如何?”
王宗弼一愣,他未曾想到郭崇韬说得这般直白,于是壮着胆子问道:“不知大人所缺多少?下官自当竭力筹措。”
郭崇韬笑道,伸出两根手指:“差的不多,这个数而已。”
王宗弼试探着问:“两千贯?”
郭崇韬摇头:“两万贯。”
王宗弼听后顿时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战战兢兢说道:“两万贯军饷...非是小数,下官便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啊!还请招讨大人体恤下情...”
郭崇韬不等他说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案上文房四宝都跳了起来。他怒斥道:“郭某早就听闻你之前权倾朝野,贪墨无数,富可敌国,如今不过区区两万贯却如此推脱,既如此,便不必多说!来人哪,送客!”
王宗弼还要争辩,但却被一旁的亲卫毫不客气地推搡着驱出了衙署。他站在衙署门外,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中既惶恐又不解,不知这郭崇韬究竟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