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郭崇韬!”刘玉娘猛地将绢书攥紧,光滑的绢帛在她手中皱成一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压抑不住的暴怒,“灭蜀之功,倒养出个尾大不掉、不知死活的权臣来了!陛下尚且在朝,他就敢如此放肆!眼里还有没有本宫,有没有陛下?!他是不是以为立了点功劳,就可以骑到所有人头上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华丽的宫裙曳地,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光洁可鉴的青砖上来回快速踱步,如同困在笼中的美丽毒蛇。怒火在她胸中翻腾燃烧,几乎要将她精致的妆容熔化。郭崇韬的“跋扈”固然让她愤怒,但更深层的,是一种强烈到几乎令她窒息的嫉妒和恐惧。
郭崇韬在朝中威望颇高,且与王璟若等人关系密切。虽然在立后一事上他对自己颇有助力,但归根结底,却仍非自己一派。如今他立下灭蜀这不世之功,若携此泼天功劳和蜀中那惊人的财富、人心返回朝廷,权势必将如日中天,届时哪里还有她刘玉娘和李存礼这等“幸进”之辈说话的份?她好不容易借助皇帝的昏聩、伶官的势力以及自己的心机手腕爬到现在的位置,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权力!尤其是郭崇韬这种“不识时务”的旧臣!
更重要的是,那笔惊人的蜀宫财富!李存礼在密信中对财富数量近乎夸张的描述,让她都感到心惊肉跳,继而贪念大炽。如此巨富,若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何愁不能更好地控制朝纲,更肆意地铲除异己,供养她的奢靡无度,甚至……为将来更深的图谋做准备?郭崇韬拖延不运,在她看来,绝非为了什么稳定地方,就是想从中渔利,甚至就是其谋反的资本!
“不行……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洛阳……必须将他扼杀在蜀地!”刘玉娘眼中闪过一抹狠毒决绝的光芒,一个清晰而恶毒的杀局,在她心中迅速成形、完善。她不仅要他死,还要他身败名裂,死无对证!
她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运起多年伶人生涯练就的功夫,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恢复了几分平静,甚至神奇地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愁与忧虑。随后吩咐道:“来人,去请陛下过来,就说本宫今日心口疼得厉害,心中惶惧难安,想请陛下过来说说话,只有陛下在,臣妾才能安心些。”
她心里十分明白,若是直接要求杀郭崇韬,只怕李存义未必会立刻答应,甚至可能对自己生疑,必须用更巧妙、更阴柔的手段,激发他自身的猜忌和杀心。
过不多久,李存义驾临瑶华殿。他近来愈发沉迷酒色,脸色有些浮肿,眼袋深重,眼神时而浑浊迷离,时而闪过一种神经质的锐利,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丹药混合的奇异气味。自从韩皇后身故之后,后宫之中再无人敢对其稍有劝诫,因此在长期酒色侵蚀和刘玉娘的刻意引导、奉承下,性格变得愈发扭曲,就连王璟若等近臣也轻易不敢忤逆其意。
“爱妃哪里不适?可曾宣太医?”李存义坐下,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刘玉娘刻意流露出的柔弱之态所吸引。
“陛下……”刘玉娘未语泪先流,拿起那封已被她悄悄抚平但褶皱犹存的密报,声音哽咽,“臣妾并非身子不适,是心里……心里害怕得紧啊陛下!像是要发生什么天大的祸事一般,夜不能寐,心惊肉跳!”她将密报递给李存义,柔弱无骨地依偎到他身边,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惊的小鸟。
李存义疑惑地接过绢书,看着看着,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眉头紧锁,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刘玉娘在一旁察言观色,趁机煽风点火,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陛下……您看看,这郭崇韬,他……他怎么敢如此啊!您看他做的这些事,发号施令,任免官员,哪里还像个臣子?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蜀地的土皇帝了!他眼里还有陛下您吗?”
“还有这钱财……那么多钱财,堆积如山啊!他迟迟不运回朝廷,是想做什么?莫非真想学那刘备,据蜀中而成霸业吗?陛下,那可是能支撑一支大军数年的资财,更是国中急需的用度啊!”
“臣妾还听说,他在蜀中大肆笼络人心,那些蜀地降官对他感恩戴德,甚至要联名上书,请他留在蜀中主理政事。这……这岂不是养虎为患吗?将来若真有异心,振臂一呼,蜀地顷刻间就不属大唐了啊!”
“魏王殿下是您的亲弟弟,代表的是陛下您的颜面,他都敢如此轻视折辱,其心叵测!他今天敢羞辱亲王,明天就敢……就敢……”
“陛下,当初您派他出征,是信任他,倚重他,可如今……臣妾真是怕极了……怕他尾大不掉,怕他……他有了不臣之心啊!届时这大唐江山,您经营多年的基业……呜呜呜……臣妾一想到这个,就心慌得厉害……”她伏在李存义肩上,低声啜泣,肩膀耸动,演技逼真无比。
刘玉娘的话语,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着李存义内心最深的伤疤和恐惧——对权臣的猜忌、对皇位不稳的深切忧虑。尤其是“功高震主”、“不臣之心”、“据蜀中成霸业”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尖上。郭崇韬的能干和成功,此刻在他扭曲的心理下,全都变成了对他权威的挑衅和威胁。
李存义的呼吸变得如同风箱般粗重,眼神中的浑浊被一种混合了受伤自尊、暴戾和疯狂猜疑的情绪所取代。他猛地将绢书狠狠摔在地上,甚至用脚踩了几下,怒吼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岂有此理!反了!反了!郭崇韬!朕待他不薄!他竟敢如此欺朕!莫非真以为朕不敢杀他吗?!”他想起了灭梁后对王璟若等将领的微妙猜忌,如今这种猜忌在刘玉娘持续不断的蛊惑和眼前这封“罪证”确凿的密报下,全部转移并疯狂放大到了正在蜀地劳心劳力的郭崇韬身上。他甚至脑补出郭崇韬在成都意气风发、接受蜀人朝拜的场景,这更是让他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