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自习课,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凝固,流淌得异常缓慢。
林舟僵硬地坐在他那位于教室最后排角落的专属宝座上,身体绷得像一块风干的木板,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拉长。
生怕稍大一点的动静都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引来更可怕的关注。
不出所料的“灾难”,还是降临了。
苏晚樱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在几位室友那充满鼓励和暗示的目光簇拥下径直走到了林舟旁边的空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而她带来的那五位室友,包括那位银灰色长发的牧语,以及另外几位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好奇的女生,则极其自然默契十足地分散开来占据了林舟前后左右的其他空位,形成了一个以他和苏晚樱为中心近乎完美的包围圈。
刹那间,林舟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误入珍稀鸟类观察区瑟瑟发抖的土拨鼠,被五双闪烁着各异光芒却统一带着兴致勃勃吃瓜神情的眼眸牢牢锁定。
她们甚至没有刻意压低交谈声,时不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那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蜜蜂环绕在他的耳边,将他这个资深社恐患者逼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苏晚樱表面上维持着镇定,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书页上划过。
实际上她的内心也远非平静。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探究目光,以及身旁林舟那僵硬到快要石化的身体语言所传递出的巨大压力。
三年多了。
从高一起,这个看起来纤细沉默,对她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就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无论她是以班长的身份公事公办,还是出于某种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去刻意接近,甚至是带着恶作剧性质的捉弄,他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鲜少给予她期待的回应。
那些争吵,那些对峙,那些她单方面掀起的波澜,似乎最终都沉没在了他那片寂静的海域里。
可现在……这块木头,好像……终于开窍了?
表白墙群里那大胆的官宣,虽然是以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女装小号的形式,但那种近乎宣示主权般的发言确实是他做出来的。
这背后代表的含义让她心绪复杂难言,一丝带着甜意的微妙悸动悄然滋生,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方式?
又为什么是在被她拿捏住把柄,被迫一起去漫展的这个节骨眼上?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种介于“他终于有反应了”的欣慰,与“这反应是不是太扭曲了点”的疑虑,在她心中不断交织。
林舟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被六个女生【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苏晚樱】围在中间,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只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桌洞里。
最终,对漫展安排的担忧以及迫切想要结束这场公开处刑的欲望压倒了他对开口说话的恐惧。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身体朝着苏晚樱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倾斜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度,用气若游丝仿佛地下特工接头般的声音压低了嗓子开口:
“那个……班长……”
他知道,在这种几乎脸贴脸的距离下,周围的几个女生只要不是聋子,绝对能听清他的每一个字。
但他可以选择性忽略这一点,强行给自己洗脑她们听不见,以此换取一丝可怜的心理安慰,支撑他把话说完。
苏晚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这声细微带着明显紧张感的细微呼唤,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侧过脸,目光落在林舟那几乎要埋进衣领里的发顶,能看到他柔软的发丝间隐约透出的泛着粉色的耳廓。
她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平静:
“怎么了……”
尽管尽力掩饰,但那微微放缓的语速和比平时更轻柔的声线还是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舟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又像是终于鼓起了赴死的勇气,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继续用那细若蚊蚋的声音吐出了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关键词:
“就是……周末的漫展……”
他终于还是把这个问题,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下当面问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艰难。
苏晚樱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班级活动安排。
“到时候,我会提前给你一个集合的地址和时间。”
“然后一起坐车去就行。”
她顿了顿,接着用一种自然的语气抛出了一个对于普通学生而言堪称“壕无人性”的安排:
“我从家里公司那边,临时调过来了一辆中巴车。”
“到时候我们所有人一起坐车过去,方便,也省得挤公共交通了。”
“……”
林舟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蒙的浅色眼睛因震惊而睁得圆圆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出苏晚樱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中……中巴车?!从家里公司……调过来?!
这就是有钱人家大小姐的日常操作吗?!
只是一个班级同学【或许还算不上】之间的私下活动,竟然直接动用了家族企业的资源,调派了一辆中巴车?!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展现出的财力与权势的冰山一角,再次让林舟深刻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花了足足好几秒钟才勉强消化掉这个信息带来的冲击,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到时候……多少人去啊?”
他需要确认一下,这辆“壕无人性”的中巴车,到底要装载哪些“乘客”。
苏晚樱掰着手指,语气依旧平淡地数着:
“我,你,雅和,还有我的五个室友……”
她数完,看向林舟。
“一共九个人。”
九个人?
林舟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这个名单。
苏晚樱,韦雅和,牧语,以及苏晚樱另外四位室友……
他猛地愣住了,随即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合着……这九个人里,只有他一个男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辆宽敞的中巴车化作了西游记里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盘丝洞,而他就是那个即将被一群女妖精包围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唐僧?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参加漫展,而是要去渡劫!
看着林舟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和写满绝望的眼神,苏晚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被她压了下去。
在巨大的心理冲击和求生欲的驱使下,林舟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最难以启齿的问题。
他知道苏晚樱一定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以他问得极其含糊,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个……需要我……提前准备一下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他知道苏晚樱懂他的意思。
准备什么?
当然是准备那套令人羞耻的行头。
苏晚樱闻言终于彻底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杏眼直直地看向林舟,里面闪烁着一种了然戏谑以及毫不掩饰的期待光芒。
她的目光像是在细细描摹他此刻窘迫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嘴角那抹笑意再也压制不住,清晰地漾了开来。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口吻:
“不然呢?”
既然都已经知道你这块“死木头”底下藏着那样女装后精致易碎令人惊艳的模样,那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到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地、仔细地欣赏一下,属于她的……女装小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