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刀刃上的裂痕
市中院刑事审判庭的气氛像凝固的铅块。赵桐权走上审判长席时,目光扫过被告席上那个穿着囚服的男人——高建民,四十岁,头发花白得像落了层霜,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他被捕前试图自残留下的痕迹。
卷宗在桌前摊开,最上面的现场照片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出租屋内,高建民的妻子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上只有高建民的指纹。“上一世”的记忆在此刻翻涌——这起案子当时以“激情杀人”判处高建民无期徒刑,可三年后,真凶因另一起抢劫案落网,供述了当年潜入高家盗窃时被发现、失手杀人后嫁祸给高建民的经过。而高建民在狱中听闻真相时,已经精神失常。
“被告人高建民,你对公诉机关指控你于2024年7月15日,在本市幸福小区出租屋内,因家庭纠纷持刀杀害妻子刘梅的犯罪事实,是否认可?”赵桐权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
高建民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是我杀的……她不该说要走,她走了我怎么办……”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抽气声。高建民的女儿,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突然捂住嘴哭出声来。赵桐权记得她,“上一世”她叫高小雅,因为父亲入狱、母亲惨死,被送进福利院,十五岁就辍学打工,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公诉人,请出示证据。”赵桐权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敲击,刻意避开那张现场照片。
公诉人起身,调出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7月15日晚8点17分,被告人高建民与被害人刘梅在出租屋发生激烈争吵,邻居证实听到‘你敢走我就杀了你’的吼声。8点45分,高建民持刀冲出家门,身上沾满血迹,被巡逻民警当场抓获。”
他又展示了法医鉴定报告:“被害人系单刃锐器刺中左胸,致心脏破裂死亡,凶器水果刀上的血迹与被害人一致,指纹为被告人所留。被告人到案后,三次供述均承认杀人事实,供述细节与现场勘查完全吻合。”
证据链看似无懈可击,和“上一世”一模一样。赵桐权深吸一口气,看向高建民:“你说你杀了人,那把水果刀,是你家常用的吗?”
高建民愣了愣,眼神有些涣散:“是……放在厨房的……”
“刀把上的裂痕,是怎么回事?”赵桐权突然问道。他记得“上一世”真凶落网后交代,那把刀是他潜入时从厨房顺手拿的,搏斗时刀柄撞到墙角,磕出一道月牙形的裂痕,而高建民的供述里,从未提过这个细节。
高建民的眼神更加迷茫:“裂痕?我不知道……当时太乱了……”
“反对!”公诉人立刻起身,“审判长,被告人精神状态不稳定,记不清细节属正常现象,不能以此否定犯罪事实。”
赵桐权没有理会,继续问道:“你说你和刘梅争吵,争吵的内容是什么?”
“她说……她说要带小雅走,去南方找她弟弟……”高建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不同意,我刚失业,我不能没有她们……”
“她收拾行李了吗?”
“……收拾了……”
“行李里有什么?”
高建民突然卡住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赵桐权看向高小雅,小姑娘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那上面涂着淡淡的粉色指甲油——“上一世”的卷宗里提到,刘梅遇害当天,正在给女儿买新书包,准备第二天送她去夏令营,根本不是要带她走。
“根据我们调取的超市监控,”赵桐权调出补充证据,“7月15日下午3点,被害人刘梅在超市购买了一个粉色书包和两套夏令营营服,付款记录显示,她还预订了第二天去城郊夏令营的车票,收件人是高小雅。”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这说明,刘梅不是要带女儿离开,而是要送她去夏令营。你所谓的‘争吵内容’,根本不属实。”
高建民的脸色瞬间惨白,突然抱住头嘶吼起来:“不是的!是她要走!是她要走!”
法庭秩序陷入混乱。赵桐权敲下法槌,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法警,将被告人带下去休息十分钟。”
趁着休庭,赵桐权走到旁听席,蹲在高小雅面前。小姑娘的眼泪还在掉,睫毛上挂着泪珠。“小雅,”他尽量让声音柔和,“你妈妈去世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去夏令营的事?”
小雅点点头,抽噎着说:“妈妈说……说等我夏令营回来,就带我去公园划船……她说爸爸最近心情不好,让我多陪陪他……”
赵桐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上一世”,正是因为没人在意这个细节,才让真凶逍遥法外。他站起身,看向公诉人:“我申请重新勘查现场,重点检查出租屋的后窗插销和外墙管道。”
公诉人皱眉:“现场已经勘查过三次,后窗是从内部锁死的,没有撬动痕迹。”
“我要的不是撬动痕迹,是擦拭痕迹。”赵桐权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记得“上一世”的真相——真凶是从后窗爬进去的,作案后为了伪造高建民激情杀人的假象,特意从内部锁好窗户,并用抹布擦掉了窗台上的脚印,却没注意到管道上挂着的一缕纤维。
十分钟后,庭审继续。高建民被带回来时,眼神呆滞,像个提线木偶。就在这时,赵桐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后窗插销上发现可疑擦拭痕迹,管道上提取到一缕深蓝色晴纶纤维,与被告人衣物材质不符。”
“被告人高建民,”赵桐权的声音陡然提高,“7月15日晚8点到8点半之间,你在哪里?”
高建民张了张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我在楼下便利店买烟……老板可以作证……”
公诉人立刻反驳:“便利店监控显示,你确实在8点05分买过烟,但8点10分就离开了,完全有作案时间。”
“但你没说,你买烟回来时,在楼道里遇到了谁。”赵桐权调出楼道监控,画面里,一个穿着深蓝色连帽衫的男人,在高建民上楼后三分钟,也走进了楼道,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这个人,你认识吗?”
高建民盯着屏幕,突然浑身一震:“是他!是住在三楼的那个男人!他前几天跟我老婆借过钱,我老婆没借给他!”
案情突然逆转。赵桐权看向公诉人:“根据新证据,本案存在重大疑点,现有证据不足以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我建议,中止审理,将案件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重点排查三楼住户及那缕纤维的来源。”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高小雅猛地抬起头,眼里第一次有了光。高建民呆呆地看着赵桐权,嘴唇动了动,突然哭出声来,不是嘶吼,是压抑了太久的呜咽。
最终,法庭裁定中止审理,将案件退回补充侦查。当法警要带走高建民时,他突然转身,朝着高小雅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在囚服上洇出一片深色。
赵桐权站在法庭门口,看着高小雅被亲戚接走,小姑娘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绝望。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要抓住真凶,还需要更多证据,但至少这一次,高建民不会在狱中疯掉,高小雅不会在福利院度过童年。
“上一世”的刀刃,在这一世终于出现了裂痕。赵桐权翻开下一本卷宗,指尖在“故意杀人”四个字上停留片刻,忽然觉得,法官的笔,不仅能写下判决,更能在看似无解的死局里,撬开一条缝隙,让光照进来。
远处的天空开始放晴,乌云裂开一道口子,阳光像金色的瀑布,倾泻在法院的台阶上。赵桐权深吸一口气,走向技术科——他记得“上一世”那个真凶的体貌特征,这一次,绝不能让他再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