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阵都尉的鎏金腰牌入手沉甸,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这不仅仅是一块象征身份的令牌,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陈泥的新营帐设在先锋营驻地相对独立的一角,比原先那个挤着七八个人的通铺宽敞了何止数倍。帐内不仅设有独立的卧榻、书案,甚至还配备了一幅详细的北境边境军事地图和一座可以推演的简易沙盘。帐外插着一面代表着陷阵都尉的黑色战旗,旗面上用暗红色的丝线绣着一柄破甲而出的利剑,在朔北的风中猎猎作响。
权力与资源接踵而至。按照边军规制,他这个新晋都尉可自募亲兵百人,拥有独立的指挥权,粮饷装备皆按最高标准配给,更可直接向镇北侯李崇山汇报,不必经过中层将领转呈。这份信任与看重,在等级森严的边军中堪称殊荣。然而,陈泥心中清明,这份“殊荣”背后,是更高难度的考验和更严苛的审视。百人名额意味着他需要尽快组建起一支能战敢战的队伍,直属将军则意味着他未来的每一份功过,都将直接呈于那位北境最高统帅的案头,再无缓冲。
他没有急于拿着募兵令去各营挑选人手。一支仓促拼凑的队伍,即便个人勇武再强,也形不成真正的战斗力,反而可能因磨合不足在战场上酿成大祸。他的第一步,是去了边军武库深处,那个被称为“砺锋阁”的地方。
凭借都尉令牌和将军特赐的手令,陈泥穿过层层守卫,踏入了这片被大多数边军将领视为鸡肋的区域。与收藏修仙功法、灵丹妙药的“藏经楼”的恢弘气派、灵气氤氲相比,砺锋阁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尘与腐朽纸张混合的气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投射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书架上、石台上,杂乱地堆放着竹简、兽皮卷、石刻,甚至还有一些形制古怪、锈迹斑斑的金属残片,大多残缺不全,覆盖着厚厚的积尘。
管理此处的是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独臂老文书,正伏在案上打盹。听到脚步声,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陈泥年轻的脸庞和腰间的都尉令牌上扫过,并未流露出太多惊讶,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含糊道:“新来的?炼体的破烂都在最里面那两排架子,自己去找,别给老夫弄乱了,看完放回原处。”说完,又自顾自地耷拉下眼皮,仿佛对外界一切毫不关心。
陈泥道了声谢,迈步走向阁内深处。他耐着性子,如同淘金者般,在故纸堆中一本本翻阅。正如老文书所言,这里收藏的多是“破烂”。大部分是流传于世俗武林的外门硬功,如《铁布衫》、《金钟罩》的残本,对如今的他而言已无大用;还有一些则是描述语焉不详、语句不通,甚至前后矛盾的古怪法门,根本无法修炼,更像是古人异想天开的臆测之作。
时间在指尖流逝,窗外日头渐西,陈泥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边军数百年的积累,竟真的找不到一点对神魔体有用的东西吗?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离开时,脚下无意中踢到了一个半埋在杂物下的不起眼的石匣。石匣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没有任何纹饰。他心中微动,费力地将石匣拖出,打开。里面没有帛书竹简,只有三枚巴掌大小、颜色暗沉如墨的骨片,静静地躺在匣底。
骨片触手温润,质地紧密,不知是何种洪荒异兽的遗骨,历经漫长岁月依旧坚固。更让陈泥心跳加速的是,骨片上刻着的那一行行极其古老、扭曲、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符文!这些符文与他当年在清水镇测试时,那面古朴铜镜显现出的神秘符号,竟有七八分神似!几乎在他指尖触碰到骨片的瞬间,体内沉寂的神魔血脉竟自发地传来一阵微弱而清晰的悸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渴望、亲近与敬畏的奇异感觉。
就是它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将三枚骨片取出,吹去表面经年的灰尘。骨片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显然这只是某件完整传承的一部分,甚至可能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上面的符文他一个也不认识,那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太古神文。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或者说神识——这是他修炼神魔体后逐渐觉醒的一种内在感知力——沉入其中一枚骨片。
“轰!”
刹那间,仿佛天旋地转!一段破碎、混乱、却又蕴含着无尽蛮荒与霸道气息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入他的脑海!
“吼——!”
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未开的天地,看到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在无边无际的狂暴雷海中仰天咆哮,以纯粹的肉身硬撼煌煌天威,徒手撕裂苍穹!那是一种超越了技巧、超越了法则,纯粹到极致的肉身力量的展现!信息流中包含了几个极其古怪、完全违背人体常理的修炼姿势,以及一段晦涩难懂、却直指生命本源,关于如何引动体内“本源气血”冲击某种无形“枷锁”的古老口诀。
这绝非完整的功法传承,更像是一段记录着某种逆天炼体之路的禁忌碎片。其名——《神魔九劫躯》!光是这个名字,就透着一股欲要与天地争锋、踏破一切束缚的疯狂与决绝!
陈泥猛地收回神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脑海中依旧残留着那巨人咆哮和雷霆肆虐的恐怖景象,神识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他大口喘息着,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亮光。危险!极度危险!这骨片中记载的东西,充满了毁灭与不确定性,远比他自行摸索的法门和赵教头传授的武艺要凶险百倍!但他可以肯定,这东西,远比他所接触过的一切,都更接近神魔体真正的本源奥秘!
他小心翼翼地将三枚骨片上的图案、符文以及那段晦涩口诀,用强大的记忆力死死烙印在脑海深处。然后将骨片原样放回石匣,推回杂物之下,仿佛从未动过。离开砺锋阁时,他面色依旧有些发白,步伐却异常坚定。夕阳的余晖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
接下来的日子,陈泥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艰难修行。白日里,他处理军务,凭借着黑风峡一战积累的凶名和实实在在强横的实力,倒也初步震慑住了手下那些被调拨来的、心思各异的老兵油子。他没有急于扩充编制,而是精挑细选了三十余名出身相对清白、眼神中还保留着锐气与血性的士卒,交由经验丰富的老刀进行基础的阵型配合与战场纪律操练。他深知,兵贵精不贵多。
而夜晚,才是他真正面对挑战的时刻。当营地陷入沉寂,他便会独自来到营区后方的僻静山坳,开始参悟和实践那《神魔九劫躯》的碎片。那几个被命名为“孽龙翻身”、“古象踏地”、“神猿摘星”的古怪姿势,每一个都要求将身体的肌肉、筋骨、甚至是内脏,都扭曲、拉伸、压缩到近乎撕裂的极限状态,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若非他神魔体根基远超常人,换做任何体修来尝试,恐怕瞬间就会筋骨断裂,甚至爆体而亡。
而那段引动“本源气血”冲击“枷锁”的口诀,更是凶险万分。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座失控的火山,狂暴的气血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彻底撕碎。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有两次他甚至无法压制,猛地喷出大口鲜血,直接昏死过去,直到天明时分才被冰冷的露水冻醒。
然而,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每一次从那种濒临崩溃的极限状态挣扎着恢复过来,他都能清晰地内视到,体内的神魔气血变得更加精纯、凝练,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杂质被剔除,本质愈发璀璨。肉身的强度、韧性,乃至五脏六腑的活力,都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提升着。那层自从突破第一重“金身初成”后就仿佛铜墙铁壁般稳固不动的瓶颈,终于再次出现了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松动迹象!
他明白,这《神魔九劫躯》碎片,为他指明了一条通往神魔体真正力量的崎岖小径。这条路布满了荆棘与深渊,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但却是通往更强境界的唯一途径。他必须抱着最大的敬畏与谨慎,如履薄冰般前行。
与此同时,来自将军府的关注也如影随形。李崇山派来的亲兵,每隔几日便会“恰好”路过他的营区,或是送来一些不算紧要的军情通报,或是“顺便”询问他部下的操练情况、物资是否短缺,言谈间总会不经意地提及他的修炼进度。陈泥心知肚明,这是将军在持续评估他的价值与忠诚。他展现出足够的潜力与对边军的归属感,却也适当地在言谈中流露出修炼的“艰难”与“痛苦”,甚至偶尔让对方“瞥见”他身上因修炼不当而新增的些许淤青与伤痕。他需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块正在被艰难雕琢的璞玉,既有价值,又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既满足上峰的期望,也不至于让自己显得过于妖孽而引来不必要的忌惮。
这一日,夜幕低垂,陈泥正在营帐内全神贯注地尝试“孽龙翻身”的第二个变化。他的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皮肤下的气血如同熔岩般奔涌咆哮,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就在他感觉即将触摸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
“报!”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声音,“都尉!将军紧急召见,有重要军情议事!”
陈泥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收敛周身奔腾的气血,将扭曲的身体一寸寸恢复原状,体内传来的阵阵虚脱感和隐隐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疲惫与锐利的光芒。他知道,这段相对平静的、可以专注于自身修炼的日子,暂时结束了。新的征召,即将开始。北境的烽火,永远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