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蛋和小铃铛离去已有数日,清水镇的秋意愈发浓了。金黄的落叶铺满了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归仓后特有的干燥香气和炊烟的味道。日子看似平静地流淌,但陈泥心头那缕自送别当夜便萦绕不散的警兆,非但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日渐清晰、沉重。
起初,只是偶尔在深夜打坐时,心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悸动,仿佛被遥远的黑暗中的某种存在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随后,这种被窥伺的感觉开始出现在白天,当他行走在镇中,或是于卧牛山石林外静坐感悟时,总有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那不是来自具体某个人或某个方向的视线,更像是一种弥漫在周遭环境里的、带着恶意与腥气的“氛围”。
更明显的变化来自他感知中的天地。原本清河的水汽、卧牛山的土石草木之气,虽各有属性,却都算中正平和。但近日,尤其是在清晨露水未曦或傍晚暮色四合时,他总能从风中捕捉到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遭自然格格不入的阴冷煞气。这煞气与战场那惨烈磅礡的煞气不同,更加精纯、凝练,也更……“污秽”,带着一种刻意炼化后的腥甜与腐朽味道,正是黑煞门功法特有的气息。它们如同极淡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融入北境秋日的空气里,若非陈泥对煞气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绝难察觉。
“他们来了……而且,比上次那些杂鱼,强得多。”陈泥站在糕饼铺后院,望着北方层云渐起的天空,心中得出结论。对方显然极擅隐匿,并未直接靠近清水镇,而是在外围游弋、观察、布置着什么,那丝丝缕缕的阴冷煞气,便是他们活动时难以完全掩盖的痕迹。
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种压力并非源自恐惧,而是一种清晰的认知——来的敌人,实力很可能超出了他目前的应对范畴。上次能轻松解决四名探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石蛋和小铃铛两位筑基后期修士的雷霆出手和信息不对等。如今,他独自一人,面对的可能是一支更精锐、更了解他、目的也更明确的猎杀小队。
变强!必须更快地变强!
陈泥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修炼之中。他几乎每天傍晚都会前往卧牛山深处的石林,尝试沟通那股古老苍茫的气息,寻求突破的契机。他反复演练《神魔九劫躯》的前四个姿势,尤其是那日惊鸿一瞥的第五个姿势的模糊意韵,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然而,瓶颈却如同横亘在面前的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每当他运转功法,气血奔腾到巅峰,试图冲击那层明明已经感觉很薄的壁垒时,总会感到一阵难以为继的滞涩。石林散发出的古老气息依旧会与他共鸣,滋养他的血脉,但却无法提供那股打破壁垒所需的、决定性的“推力”。仿佛缺少了某种关键的“引子”,或者,他的积累仍差了那么点火候。
他知道,修炼之道,尤其是他这条独特而艰难的神魔体之路,急不得。强行冲击,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损伤根基,甚至引发血脉反噬。但黑煞门的威胁近在咫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无法像往常那样心平气和地水磨功夫。
“到底是差了什么?”陈泥盘坐在石林外,眉头紧锁。是感悟不够?是对“势”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还是……这石林本身,除了滋养,还隐藏着某种考验或契机,他尚未触发?
他尝试将心神更彻底地沉入与石林气息的交流中,不再刻意追求力量的灌输,而是去“倾听”,去“感受”那气息中蕴含的岁月痕迹与古老意志。这让他内心的焦躁稍稍平息,对力量的掌控也越发精微,但那层境界壁垒,依旧纹丝不动。
修炼进展缓慢,陈泥并未将所有时间都耗在山中。他深知守护小镇不能只靠他一人。白日里,他更多地在镇上活动。
他陪着李婆婆去集市采买,听着老人絮叨着柴米油盐,感受着平凡生活的踏实。他帮赵铁匠拾掇打铁用的焦炭,听着铁锤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种坚韧的力量。他去叶郎中的药铺坐坐,辨认一些新收的草药,听叶郎中讲讲医理,心境会变得格外宁静。他也常去老秀才的私塾外,听着里面童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接触文字时的震撼。
更多的时候,他是在与老刀等人一起,近乎严苛地巡视、操练、布置。
“主子,这几日镇子周围,鸟雀有些反常,尤其是北边林子,安静得过分。”老刀指着镇外一片树林汇报道,独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锐利。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们对环境的异常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加强北面的暗哨,三人一组,轮换要勤,发现任何可疑痕迹,不要打草惊蛇,立刻回报。”陈泥沉声吩咐。他信任老刀这些老兄弟的经验。
他亲自检查了镇子几个容易潜入的薄弱环节,带着人设置了一些简易却有效的警示机关和陷阱。这些手段对付高阶修士或许作用有限,但至少能提供预警,拖延时间。
他还暗中走访了几户住在镇子边缘、靠近山林的人家,叮嘱他们近日夜里关好门户,听到异常动静不要轻易外出。
他的这些举动,虽然尽量低调,但还是让一些敏感的镇民察觉到了不寻常。不过,出于对陈泥毫无保留的信任,没有人多问,只是更加注意自家的安全,邻里之间互相照应也变得频繁起来。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紧绷感,在秋日平静的表象下悄然蔓延。
这一日,傍晚时分,陈泥从卧牛山返回。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落满黄叶的路上。他眉头微蹙,今日在山中,那种被窥伺的感觉格外强烈,甚至有一瞬间,他捕捉到了一道快速掠过、充满贪婪与残忍的隐晦神识扫描,虽然对方一触即收,但那冰凉的恶意让他背脊发凉。
对方按捺不住了,还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加快脚步,刚走到镇口,就看到李婆婆站在糕饼铺门口,正翘首以盼,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泥娃子,回来啦?快,婆婆刚蒸好的枣糕,还热乎着。”李婆婆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仿佛只是寻常的傍晚等待孙儿归家。
陈泥心中一暖,接过食盒:“谢谢婆婆。外面风凉,您快进屋吧。”
“哎,这就进。你也别太累着,饭在锅里热着呢。”李婆婆絮叨着,转身慢慢挪回屋里。
看着婆婆略显佝偻的背影和铺子里温暖的灯火,陈泥心中的烦躁与压力奇迹般地平息了不少。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平凡、琐碎却真实无比的温暖。
他回头,望向北方暮色渐合的山峦轮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瓶颈仍在,强敌将至。但有些东西,比境界的突破更重要。他会守住这里,用他现有的力量,用他的智慧,用他与小镇凝聚在一起的心。
山雨欲来,那就让它来吧。他陈泥,早已不是那个只能在雪夜中无助蜷缩的乞儿。他是清水的陈泥,是边军的砺锋,他的根在这里,他的力量,也在这里。
他转身,走进了糕饼铺温暖的灯光里。门板合上,将渐起的秋风和远方潜行的黑暗,暂时关在了门外。
但无论是门内的陈泥,还是门外夜色中某处阴影里那双缓缓睁开的暗红色眼睛,都知道——碰撞,无可避免,且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