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传承者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倾入一瓢冰水,瞬间冻结了战场上的一切杀意与能量暴动。那温暖而纯净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宇宙本身的意志降临于此。
周屿那双死寂的暗金色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燃起了一种被强行遏制的、更加深沉的暴怒。他周身的暗金纹路明灭不定,如同被无形力场压制住的凶兽,发出不甘的嘶鸣。那足以倾覆摩天轮、湮灭物质的“天殛·审判之轮”,在这缕看似柔和的“光”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超出了他此刻冰冷理智的理解范畴。
王启星瘫坐在破碎的地面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忌惮。
“停手吧。你们的争斗,毫无意义。” 光之传承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在两人的意识深处回荡。
“意义?” 周屿开口了,声音嘶哑、冰冷,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他杀了我的女儿。”
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其中蕴含的绝望与恨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光之传承者的目光落在周屿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同星海,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那片被黑暗浸透的荒原。“我知道你的痛苦,周屿。但死亡,在此刻,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仇恨的链条,只会导向更深的毁灭。”
“那就毁灭!” 周屿猛地抬头,暗金色的瞳孔中疯狂之色暴涨,“连同这个操蛋的世界,一起毁灭!”
他不再废话,体内那被暂时压制的黑暗力量轰然爆发,试图冲破那无形的束缚!他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不再是构筑复杂的法阵,而是将最纯粹的、融合了冥凰之印本源的寂灭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倾泻而出!一道粗大的、扭曲着空间的漆黑光柱,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直轰光之传承者!这是他含怒的、毫无花哨的全力一击!
面对这足以让四级超凡单位严阵以待的毁灭性能量,光之传承者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
没有法阵,没有光芒闪耀,他只是张开了手掌。
那狂暴的漆黑光柱,在接触到他那看似普通的手掌前方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绝对无法逾越的壁垒。没有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涟漪,那足以湮灭摩天轮的黑暗洪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从头至尾,寸寸消散,最终彻底湮灭在距离他手掌不足一寸的虚空中。
仿佛那毁天灭地的攻击,从未存在过。
周屿瞳孔骤缩。
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光之传承者那只摊开的手掌,轻轻向下一按。
“嗡——!”
周屿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天地排斥、镇压!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周身咆哮的黑暗能量瞬间被强行压回体内,那些活跃的暗金纹路光芒急速黯淡下去。他闷哼一声,双膝不受控制地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全靠一股疯狂的意志死死支撑着,才没有彻底趴下。
他试图挣扎,调动一切力量反抗,但体内那原本如臂指使的黑暗能量,此刻却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凝滞不动。他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疯狂,在对方那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光之传承者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远处,临时指挥所内,死一般的寂静。
四级研究员李文博死死盯着能量探测屏幕上那几乎要爆表的读数,以及代表光之传承者能量层级的那个不断刷新上限、最终稳定在一个令人绝望数值的标识,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五级灭世级……这种举重若轻、仿佛掌控了局部空间规则的手段……能量反应深不可测……足以灭世!”
“灭世级……” 陈明远和雷震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汇,脸色一片灰白。四级超凡已有摧毁城区之能,五级灭世,那是真正意义上能够以一己之力颠覆文明、重塑地表的传说存在!A.c.b.成立以来,有明确记录的五级存在屈指可数,且大多行踪成谜,不与世俗往来。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亲眼目睹一位!
“完了……” 雷震颓然坐倒,所有的作战计划,所有的应急预案,在一位灭世级存在面前,都成了废纸。
战场中心,周屿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暗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甘与暴戾,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两次出手,两次被对方以近乎“规则”般的手段轻易化解、压制,这差距,如同天渊。
光之传承者看着他眼中那执拗的、不肯熄灭的疯狂火焰,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头疼。
“看来,言语无法让你平静。”
他抬起手指,对着周屿所在的方向,轻轻一点。
“嗡——”
一个柔和而透明的光罩,以周屿为中心迅速扩张开来,将他和光之传承者笼罩其中。光罩之外,破碎的乐园、严阵以待的部队、惊魂未定的王启星……所有的一切景象都瞬间变得模糊、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声音也被彻底隔绝,内外化作了两个完全独立的世界。
“静谧之域”,一个用于绝对保密对话的空间隔绝法阵。
光罩之内,只剩下周屿和光之传承者。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光之传承者走到周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绝对威严,反而带着一丝……无奈和审视。
周屿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那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他只能抬起布满血丝和黑暗的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谈?谈什么?谈你为什么要保护那个屠夫?!”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颤抖。
“为了消灭‘不可名状’。” 光之传承者直接给出了答案,语气平静却郑重,“杨星辉以生命为代价完成的封印,并非永久。根据我的推算,‘它’再次降临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届时,如果找不到有效的对抗手段,这个世界,连同其上所有的生命,都将被吞噬、同化,归于永恒的寂静与混乱。”
周屿的瞳孔微微一动,但脸上的疯狂并未消退:“那与我何干?与王启星何干?”
“与你有关,也与他有关。” 光之传承者缓缓道,“你,周屿,是我和王启星共同策划的……一次尝试。”
他无视周屿眼中骤然爆发的杀意,继续说了下去:“冥凰之印,是钥匙,也是熔炉。王启星是执钥者,而你是被选中的熔炉。我们需要的,不是被污染吞噬的怪物,也不是循规蹈矩涅盘重生的光之战士。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同时容纳‘光之暗面’与‘暗之光面’的异数。”
“第一阶段,借助冥凰之印和我的血液,让你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强行融合黑暗,掌握‘暗面的光之能力’,也就是你现在所处的状态,用污染的力量,行光能的法阵。理论上,这只是第一步。”
光之传承者的目光变得深邃:“接下来,你需要掌握的,是‘光面的暗之能力’。”
周屿嗤笑一声,声音冰冷:“光面的暗之能力?自相矛盾的废话!”
“并非矛盾,而是统一。” 光之传承者耐心解释,“纯粹的光明无法理解黑暗的根源,也就无法真正战胜它。同样,极致的黑暗只会带来毁灭,无法创造新生。唯有理解光中之暗,暗中之光,将这两种看似对立的力量融为一体,才能真正触及法则的本源,达到‘六级——法则级’。那时,你便拥有了创造与修改规则的能力,也才有了与‘不可名状’正面抗衡,甚至将其驱逐或湮灭的资格。”
“而如何引导你,或者说,如何‘制造’出能够领悟‘光面的暗之能力’的环境与方法……” 光之传承者看了一眼光罩外模糊的王启星身影,“……需要靠王启星这个鬼才。他在污染与能量转换方面的‘亵渎’智慧,是当前唯一可能找到这条路的人。没有他,现有的知识体系,无人能做到。包括是现在的我们,在他自己拿自己做实验做成功前,没人知道,暗面的光之能力,是可行的。”
周屿沉默了半晌,眼中的疯狂似乎被这番惊人的言论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嘲弄。
“所以,”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为了你们那个所谓的‘拯救世界’的宏大目标,我的女儿,晓晓……就成了必要的牺牲?成了激发我‘潜力’的燃料?成了你们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光之传承者微微蹙眉:“晓晓的遭遇,是一个意外,是王启星个人行为的失控,并非计划……”
“意外?!” 周屿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质感,“好一个意外!你们策划了一切!把我当成棋子,当成熔炉!你们高高在上,算计着世界的命运,算计着力量的平衡,算计着所谓的‘光暗统一’!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神吗?!”
他死死盯着光之传承者,那暗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张口闭口为了世界,为了未来,为了更大的利益!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牺牲个体?就可以漠视最基本的善恶与人性?!晓晓她才六岁!她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要成为你们伟大实验的代价?!”
“你们告诉我,对抗不可名状需要力量,需要境界!那好,我现在拥有了力量,虽然比不上你,但足以杀死王启星这个元凶!为什么不能杀?杀了他,世界就会立刻毁灭吗?还是说,仅仅因为他不符合你们那个狗屁‘计划’的预期,他就有了免死金牌?!”
“你们用黑暗的手段追求光明的目标,用牺牲无辜来换取所谓的希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黑暗!比王启星那种纯粹的恶,更令人作呕!”
周屿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冲击着光之传承者。他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那是一种无法完美辩驳所带来的滞涩。
光之传承者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世界的存续,文明的延续,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残酷的选择。这是责任,也是……诅咒。”
“去你妈的责任和诅咒!” 周屿啐了一口,尽管他无法动弹,“别把你们的懦弱和冷血,包装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们不敢直面自己手段的肮脏,不敢承认自己其实和你们想要对抗的黑暗一样,都在践踏生命!至少,王启星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而你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光之传承者彻底沉默了。他看着周屿眼中那毫不妥协的、源自最朴素人性与父爱的愤怒与绝望,发现自己那些关于大局、关于未来、关于力量层级的道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辩论,他输了。在人性与公理的层面上,他无法说服一个被夺走女儿的父亲。
良久,光之传承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释然。
“也许……你是对的。在某些方面,我们确实……迷失了。”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光辉。
“既然你无法认同我们的道路,也无法放下仇恨,那么,这份力量,留在你身上,只会带来更多的毁灭与痛苦。”
他对着周屿的额头,轻轻一点。
那点光辉没入周屿的眉心。
周屿身体猛地一颤,感觉体内那汹涌的、与他意识几乎融为一体的黑暗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心脏位置那灼热的冥凰之印变得冰冷、沉寂,如同一个普通的纹身。周身流转的暗金纹路彻底黯淡、消失。那股支撑着他、也折磨着他的超凡力量,被一股更加深邃、更加不可抗拒的温和力量,层层封印、禁锢。
他重新变回了一个“普通人”,除了那被极度强化过的、残留着疯狂与绝望印记的精神。
强烈的虚弱感和空乏感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光之传承者扶住了他软倒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不甘、愤怒、以及力量被剥夺后的茫然,低声道:
“去尘世中,再走一走吧。用你普通人的眼睛,普通人的心,去看,去听,去感受。抛开我们强加给你的使命与力量,好好想一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所坚持的,又到底是什么。”
“等你有了自己的答案,再来找我。或者……永远别再卷入这一切。”
说完,光之传承者一挥手,撤去了“静谧之域”。
外界,严阵以待的部队只看到光罩散去,里面的光之传承者一手扶着昏迷的周屿,另一只手隔空摄起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启星。
“此间事了,诸位请回吧。” 光之传承者对着指挥所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句。
下一刻,三人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原地,没有留下任何能量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破碎乐园,以及一群目瞪口呆、恍如隔世的A.c.b.成员。
……
不知过了多久,周屿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废弃公交车的残骸里,车窗外是昏暗的、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血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
他挣扎着坐起身,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力量,以及那被封印得死死的冥凰之印,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
他被抛弃了。扔到了一个未知的、显然充斥着危险的地方。
就在这时,车窗外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指甲刮擦玻璃的细碎声响,以及低沉的、充满饥饿感的嘶吼。
他抬起头,透过布满污垢的车窗,看到雾气中,几个扭曲的、行动怪异的身影,正缓缓向着公交车残骸包围过来。
他的尘世试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