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深吸了一口电子烟,薄荷的清凉似乎也无法驱散回忆带来的寒意。他靠在陈冬强那不算舒适的沙发上,目光放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至今心有余悸的夜晚。
“那是三年前,在隔壁江源市。”张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一栋新建不久的高层公寓,顶楼复式,号称楼王。结果半年内,连续两任房主,都在睡梦中死了。医院给出的死因都是‘自然突发性心脏骤停’,查不出任何外伤、中毒或潜在疾病。”
“这种巧合,自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谛听’系统捕捉到了异常,任务派到了我手上。我的伪装身份,是一家‘凶宅试睡评测公司’的员工,负责评估房屋的‘宜居性’。”
周屿屏息听着,他能感受到张明语气里那份事隔多年仍未散尽的凝重。
“我做了全套准备。环境扫描、能量探测、空气成分分析、甚至水源和墙面涂料的采样,我都做了。我像今天一样,在入住前把那个复式里里外外扫了个遍——一切正常。能量读数平稳,没有污染残留,空气水质都没问题。我当时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只是巧合,或者有什么极其隐蔽的物理因素,比如次声波之类的。”
“我按照流程,在客厅、卧室都安装了隐蔽摄像头,记录我的‘试睡’过程。然后,就像正常住户一样,洗漱,在客厅沙发躺下,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张明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子烟。
“午夜零点,准时。没有任何预兆,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就‘醒’了过来。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醒来。我还在那个客厅,但一切都变了。灯光变得惨白而摇曳,墙壁上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血泪的痕迹。温度骤降,呵气成冰。”
他的语速放缓,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然后,她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遮面的女人,从对面那台关着的液晶电视屏幕里,就这么一点点……爬了出来。骨头扭曲的咯咯声,听得清清楚楚。”
周屿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我第一时间去抓放在身边的光铳,却发现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爬到我面前,抬起那张被长发覆盖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蠕动的黑暗。她伸出手,冰冷刺骨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子。”
“窒息感真实无比,然后……我就‘死’了。”
“但下一刻,我又‘醒’了。还是在沙发上,时间仿佛刚过零点。我以为是个噩梦,刚松口气,就听到阳台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扭头看去,那个白衣女人,正贴在落地窗外面,歪着头,‘看’着我。然后她穿过了玻璃,飘了进来……”
张明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我从沙发上‘醒来’,而她,从电视、从阳台、从紧闭的卧室门后、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甚至从厨房的油烟机管道里……以各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出现,然后用各种方式杀死我——掐死、捅死、拖入黑暗、推下高楼……每一次死亡的痛苦和恐惧,都真实得刻骨铭心。我试过反抗,但所有装备都失去了响应,我的身体在那‘梦境’里脆弱得像个婴儿。”
“我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意识开始麻木,逐渐模糊,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睡死’在那里了。”
“直到……”张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救了我的,是我那个假身份公司的、完全不知情的主管。那家伙责任心‘过剩’,半夜抽查员工工作状态,通过我安装的摄像头,看到我在‘客户’家的沙发上‘睡得像头死猪’,勃然大怒。他打电话给我,当然叫不醒。于是,他直接联系了公司在江源市的另外两个‘试睡员同事’,让他们立刻去那栋公寓,把我弄醒,还要扣我奖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位不明就里的同事,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我躺在沙发上,脸色青白,呼吸微弱,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们又是摇,又是拍脸,最后差点要泼冷水了……而就在他们这一顿操作后,那个无限循环的恐怖梦境,像玻璃一样破碎了。”
张明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看着那两个一脸莫名其妙的同事,和摄像头里暴跳如雷的主管,我第一次觉得,这些世俗的麻烦是如此可爱。”
周屿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那……后来这个事件怎么解决的?”
“确定存在无法用常规仪器探测的异常后,任务等级就提升了。”张明解释道,“我们调查员的工作基本完成,后续是研究员和执行员的事情。我听后来参与的研究员说,污染源并非一直存在于房间内,而是在每晚特定时间,被人临时投放到房间里。”
“执行部队根据研究员锁定的能量溯源,抓到了幕后黑手——一个被严重污染的年轻白领。那家伙……也挺惨,买的房烂尾了,工作被裁了,积蓄被股市套牢骗光,人生彻底崩塌,于是主动拥抱了黑暗。他获得的能力,就是制造那种‘梦境鬼蜮’。他选择那栋楼的那个单元,就是因为嫉妒,他想让那些‘幸运’的房主不得安宁,最终让房子空出来,他自己……可以住进去。嗯,最后的目的很朴素。”
故事讲完,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诡谲而又让人哭笑不得。人性的扭曲与命运的残酷,有时比不可名状之物更让人感到窒息。
“那为啥咱们仪器检测不出来啊?”周屿开始有些担心了,不会第一次上班就要噶了?
张明瞥了一眼周屿,安抚道:“放心,哪那么多污染和诡异。那次没发现,是因为污染残留的消散速度很快,一般低浓度污染72小时内会消失。等我假冒身份到达现场,都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这次公寓任务,咱们隔天就到了,并没耽误太久。”
“那......”周屿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刚才听完诡故事有些后怕,然后打开了扫描仪。他指着扫描仪上的参数说:“异常光能波动呢?”
房间忽然变得安静了。
之前还能隐约听到楼道里偶尔传来的电梯运行声、或者楼下街道模糊的车流声,现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和张明两人的呼吸声。
张明显然也发现了扫描仪指数的异常,他猛地坐直身体,猎豹般的警惕。他侧耳倾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手中的光铳不知何时已经抬起。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缓缓吐出一句话:
“异常光能波动是实时的,不会有残留,你理论课应该学过。而且,异常光量代表的是非污染类异常事件。但......这种感觉……很像当年,我在那个凶宅里,被拉入梦境之前的感觉。”
周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