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锈蚀的金属板传来,混杂着一种粘腻的、腐败的气味,钻入鼻腔。周屿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前所未有的虚脱感中醒来,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只留下一具沉重而陌生的躯壳。
冥凰之印被封印了。
那股曾经在他体内咆哮、带给他无尽痛苦却也赋予他毁天灭地之能的黑暗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乏和脆弱。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无力而急促的跳动声,能感受到肌肉因为之前的过度负荷而传来的细微颤抖。
这就是……普通人的感觉吗?如此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虚弱,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指甲在粗糙金属表面疯狂刮擦的声响,混合着低沉的、充满原始饥饿感的嘶吼,如同冰水般泼洒进他的意识,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茫。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埋藏在基因最深处的火种,在这一刻压过了所有的愤怒、不甘与茫然。他猛地睁开眼,迅速环顾四周。
他身处一节严重扭曲变形的公交车残骸内部。座椅东倒西歪,车窗玻璃几乎全部碎裂,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车窗外,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蒙蒙的天空,浓重的雾气如同肮脏的棉絮,低低地压着大地,能见度极低。空气中除了铁锈和腐败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血腥气。
而在破碎的车窗之外,几个扭曲的、如同被强行拉长的黑色影子,正拍打着如同蝠鲼般宽大却布满破洞的翅膀,用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复眼,死死盯着车厢内部。它们尖锐的爪牙刮擦着车体外壳,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噪音。
掠影蝠!基础级的单位!
若是以前,这种低级的污染体,他一个念头就能让它们化为飞灰。但现在……
周屿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摸向怀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那把来自天文调查局的制式光铳,以及别在腰侧那个仅剩几块标准光凝电池的弹匣包。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光铳状态,能量指示灯显示为绿色,导能卡片插槽里是最基础的“净化弹”。他深吸一口气,幸好自己随身携带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摒弃掉所有关于过去力量的杂念,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危机上。
车厢内,并不只有他一人。在残骸的另一端,蜷缩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穿着破烂肮脏的衣物,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武器——磨尖的钢筋、生锈的砍刀,甚至还有一把老旧的猎枪。显然,这是一支被围困的幸存者小队。
“砰!”
一声脆响,一只按捺不住的掠影蝠猛地撞碎了一扇本就摇摇欲坠的车窗,探进半个扭曲的身躯,张开布满细密利齿的口器,发出刺耳的嘶鸣,扑向离它最近的一个年轻女孩!
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钢筋,但动作慢了一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道炽白色的流光精准地掠过,如同死神的点名,瞬间命中那只掠影蝠的头颅!
没有血肉横飞,净化光弹在击中目标的刹那骤然绽放,形成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形符文法阵。那掠影蝠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嘶鸣,身体在纯净的光之力下剧烈扭曲、溶解,最终连同法阵一起坍缩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惊呆了,包括那只差点被袭击的女孩。他们愕然转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那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的男人。
周屿没有停顿。他利用倾倒的座椅作为掩体,身形敏捷地移动,光铳在他手中稳如磐石。他不再是那个依靠绝对力量碾压一切的黑暗超凡,而是一个依靠技巧、经验和有限资源求生的战士。
“砰!砰!”
又是两枪!两道炽白流光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射穿了另外两只试图从不同窗口突入的掠影蝠!同样是瞬间净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的枪法,是在A.c.b.封闭培训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更是经历了枫林公寓、古浪岛剧场等生死考验后磨砺出的本能。即使失去了超凡力量,这份烙印在肌肉和神经里的战斗技艺,依旧存在。
短短十几秒,三只闯入车厢的掠影蝠被干净利落地解决。外面剩余的几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慑,发出了警惕的嘶鸣,暂时停止了进攻,在灰雾中盘旋。
危机暂时解除。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幸存者们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屿,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但也夹杂着深深的警惕和疑惑。
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多岁,脸上布满风霜的痕迹,眼神锐利而沉稳,腰间别着一把改装过的手枪。他打量了一下周屿,特别是他手中那造型奇特、明显不是普通武器的光铳,沉声开口,声音沙哑:
“兄弟,谢了。要不是你,我们可能就交待在这儿了。”他顿了顿,“我叫老猫,这支小队的话事人。你怎么称呼?从哪儿来?”
“周屿。”周屿言简意赅,没有透露更多信息,现在的他,冰冷至极。他收起光铳,但手指依旧停留在扳机护圈附近,保持着必要的警惕。“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
“灰烬旷野。”老猫吐出这个名字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绝望和无奈,“科里亚共和国境内,算是……‘那个怪物’降临后,形成的重度污染区之一。刚才有道光闪过,你就出现在了这里。”
科里亚共和国?周屿眉头微蹙,他听说过这个位于大陆边缘、常年战乱的小国。但“灰烬旷野”和这里的污染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里很乱。”老猫继续介绍,语气沉重,“主要有三股势力盘踞。最大的是本土的几个军阀,手里有枪有炮,残暴,但内部争斗不休,秩序松散。其次是‘天文调查局’的前哨站,他们在最外围建立了观察点,偶尔会派人进来搜集数据或者清理高威胁目标,但很少深入介入,估计是怕引火烧身。”
周屿心中一动,A.c.b.居然在这里有存在。
“而最危险的,”老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是‘降临教派’。一群疯子!他们崇拜那个‘不可名状’,认为它的降临是净化与升华,到处传播污染,制造混乱和献祭!遇到他们,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拼命吧。”
周屿沉默地听着,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里……曾经也有‘光之传承者’出现过,对吗?”
老猫和其他幸存者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敬畏,也有更深的苦涩。
“是啊,”老猫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那无边无际的灰雾,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过去的景象,“大概是一年多前吧……那位大人确实来过,和‘那个怪物’在这里打过一场,惊天动地……但最后,还是败了。”
他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这里的污染就彻底失控,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
光之传承者……战败了?
这怎么可能?那个轻易将他压制、至少是五级灭世级的存在,会在这里失败?难道这个“灰烬旷野”降临的“不可名状”,比杨星辉封印的那个还要强大?还是说……
一个更惊人的猜测浮现在他脑海:这里有A.c.b.的前哨站,说明这里仍然属于蓝星的范畴。但这里的光之传承者战败了,而他知道的,杨星辉是牺牲自我完成了封印(虽然不完美)。这是否意味着,蓝星上存在着多个“不可名状”的降临点?或者……这里根本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那个神秘的光之传承者将他放逐到的,并非简单的偏远污染区,而是一个……光之力量已经失败过的、充满绝望的异界战场?
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暂时无法验证的念头压下。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周屿问道。
“去‘铁砧’。”老猫指了指灰雾中某个隐约可见的、巨大而扭曲的城市轮廓,“那是这片区域边缘唯一还算有点秩序的地方,被一个叫‘黑石’的军阀控制着。虽然也是吃人不吐骨头,但至少能交易到一些补给,暂时避开外面这些鬼东西和降临派的疯子。”
周屿看了一眼自己弹匣包里仅剩的几块光凝电池,又看了看窗外那危机四伏的灰烬旷野,点了点头。
“我跟你们一起。”
暂时,他需要这些熟悉本地环境的幸存者作为向导和掩护。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公交车残骸,踏入浓重的灰雾之中。老猫和他的队员显然对这片区域很熟悉,他们避开了一些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区域,沿着残破的公路废墟,向着远方的城市轮廓艰难前行。
一路上,气氛压抑。周屿沉默地跟在队伍中段,尽可能节省体力,同时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失去了超凡的感知,但那份在生死边缘磨练出的直觉仍在。他能感觉到暗处有东西在窥视,能闻到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和……某种类似铁锈与臭氧混合的怪异气味。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个依托着废弃工厂建筑群建立起来的简陋据点。锈迹斑斑的铁丝网、用沙袋和废旧车辆垒砌的工事、以及几个在高处警戒、手持武器、眼神麻木的哨兵,构成了这里的第一印象。这就是“铁砧”,灰烬旷野边缘的“安全岛”。
老猫似乎和这里的守卫有些交情,简单交涉后,一行人被放了进去。据点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和混乱,到处是临时搭建的窝棚,面黄肌瘦的人们用空洞或警惕的眼神看着新来者。
老猫带着他们拐进一栋相对完好的厂房底层,这里被分割成了几个简陋的隔间。
“今晚先在这里休息。”老猫对周屿说道,“这里相对安全,但也要保持警惕,别露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屿腰间那把显眼的光铳。
周屿点了点头,找了一个靠近角落、视野相对开阔的位置坐下。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光铳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开始闭目养神。身体的疲惫和力量的空乏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完全放松。在这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信任是一种奢侈品。
然而,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身体的虚弱,还是让他的警惕性在不知不觉中降低了一丝。
就在他因为极度疲惫而意识有些模糊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厂房内各种杂音掩盖的杀气,如同毒蛇般骤然袭来!
周屿猛地睁开眼!他那曾经踏入超凡的敏锐感知,在这一刻发出了尖锐的警告!
他看到了!黑暗中,一点寒芒正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后心!是那个之前被他救下的、拿着猎枪的年轻男人!他脸上此刻充满了贪婪和狰狞,目标赫然是周屿放在手边的光铳!
周屿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闪避、反击!他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就计算出了最优的躲闪路线和反击手法!但是——
“呃!”
他的身体,跟不上他的意识!
那被封印后虚弱不堪的肌肉,那空乏无力的四肢,产生了致命的延迟!
尽管他极力扭转身躯,避开了心脏要害,但那柄磨尖的钢筋,还是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
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
与此同时——
“砰!”
一声枪响!是老猫!他手中的改装手枪冒着一缕青烟,那个偷袭的年轻男人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瞪大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缓缓倒下。
老猫脸色铁青,快步上前,一脚踢开尸体,看向周屿。
周屿用手捂住肩膀上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靠坐在墙边,看着老猫,又看了看周围其他几个眼神闪烁、不知是愧疚还是同样心怀鬼胎的幸存者,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果然……在这里,善意和拯救,换来的不一定是感激,更可能是……致命的贪婪。
他太大意了。
黑暗,如同他最“熟悉”的伙伴,再次温柔地包裹了他,将他拖入了昏迷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老猫那张复杂难明的脸,以及厂房外,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灰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