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灯光惨白，照在长桌旁四张神色各异的脸上。
周屿没有立刻坐下，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主位那个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身上。他认得这张脸，在A.c.b.的内部通报和有限的几次高层会议上见过——天文调查局（A.c.b.）总局局长，孙铭轩。一个在普通人甚至中低层探员眼中神秘莫测，手握重权的存在。
“周屿先生，请坐。”孙铭轩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他指了指长桌对面空着的座位。
周屿没有说话，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孙铭轩，等待着他的下文。
孙铭轩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介绍：“周屿先生，这几位是总局的核心成员。这位是我的机要秘书，林雪。这位是研究所的负责人，钱永固博士，四级研究员。这位是总局安全行动部的部长，陈霸，四级安全员。”
被点名的三人对着周屿微微颔首，表情严肃，没有多余的话。林雪秘书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其危险又极具价值的物品；钱永固博士的目光则充满了探究欲，仿佛想将周屿当场解剖研究；陈霸部长的敌意和警惕最为明显，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
周屿对他们的身份和态度不感兴趣，他只是看着孙铭轩。
孙铭轩继续道：“首先，我需要向你澄清一个A.c.b.最高级别的机密。天文调查局，自建制以来，实际的控制人，并非任何一届选举或任命产生的官员，而是……历任的月光传承者。”
周屿眼神微动，但并未太过意外。凌风揭示身份后，他对此已有猜测。月光传承者作为本土守护者，掌控对抗污染的最核心力量和最高机密，主导A.c.b.合情合理。
“上一任传承者牺牲后，凌风继承了月光，也成为了A.c.b.的实际掌控者，我们内部称他为总指挥。”孙铭轩的语气带着敬意，“十几天前，凌风总指挥接收到樱花岛方向出现巨大异常的讯息，于是亲自前往查看。随后，樱花岛发生巨变，整座岛屿沉没，而凌风总指挥……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他顿了顿，脸色凝重地补充：“在失联前，凌风总指挥向我们发来了最高指令——启动‘一级备战戒备’。”
“一级备战戒备？”周屿眉头微蹙。这个词汇他似乎在内部的应急预案中见过，但级别太高，具体内容他并不清楚。
“是的。”孙铭轩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是最高等级的战争动员令。在A.c.b.的历史上，只有在确认‘法则级不可名状’降临现实，可能造成文明灭绝危机时，才会启动。即便是几个月前，杨星辉前总指挥在老医院事件中牺牲那次，也仅仅是启动了二级备战。”
周屿心中凛然。法则级不可名状降临？凌风在樱花岛发现了什么？难道月读的疯狂计划，或者永夜低语的破封，引来了那个层级的存在？
“我们最初以为，凌风总指挥是因为预见到樱花岛大爆炸会导致全球性污染扩散，才发布如此指令。”孙铭轩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后续的监测结果出乎意料。樱花岛的爆炸和沉没，虽然引发了海啸和局部气候异常，但其核心的污染能量……在扩散过程中似乎发生了某种衰减。当扩散到距离我国海境边界线几十海里的海域时，污染浓度已经大幅降低，只有极其稀薄的残留飘散过来，对我们的沿海城市并未造成直接影响。”
污染浓度自然衰减了？周屿立刻想到了凌风最后维持的月光封印，以及那个诡异出现、疯狂吸收污染能量的“小孩子”身影。是他们的作用？凌风成功了？还是那个“小孩子”……
“我们动用了所有资源和手段，寻找凌风总指挥，寻找你，也在寻找可能出现的下一任月光传承者。”孙铭轩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无力，“但……杳无音讯。樱花岛事件，根据我们后续的冒险勘察，没有任何……常规意义上的幸存者。”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樱花岛沉没，凌风失踪，周屿昏迷十几天……这几乎是一场彻底的失败。
“现在，我们只能推测，”孙铭轩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屿，“凌风总指挥可能没有牺牲，而是被困在了某个无法与我们取得联系的……特殊空间或者维度。因为按照月光传承的机制，如果传承者阵亡，月光会自主寻找并赋予下一位适格者。在传承期间，上一任会把所有的关键信息都同步给继任者。那么，新的月光传承者一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总部，接管A.c.b.，稳定局势。”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庆幸：“但现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而万幸的是，周屿先生，你回来了。局里对这种情况有详尽的预案。在月光传承者确认阵亡到新任传承者上任前的‘空窗期’，由总局常务会议暂代指挥权，确保组织不乱，既定计划继续推进。”
周屿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凌风可能没死，只是被困？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也意味着情况可能更加复杂。那个能困住灭世级月光传承者的地方，绝不简单。
“既定计划？”周屿捕捉到了这个词，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是的。”接话的是钱永固博士，他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周屿先生，关于‘光暗融合’的研究，我们并非只有月读那一个实验场。在其他秘密基地，我们的项目也取得了关键性进展！”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最大的突破，在于我们观察到了‘光暗湮灭’之后产生的‘中间介质’！这是一种……无法用现有物理法则完全描述的奇妙存在！它既非物质，也非纯能量，更像是一种……法则的碎片，或者说是光与暗激烈对撞后，短暂呈现出的‘底层代码’！”
钱永固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虽然我们目前还无法捕捉、储存这种‘介质’，但我们已经能够通过特殊设备间接观测到它的存在和部分特性！只要能观测，就能分析，就能理解！这标志着我们对光暗本质的认知迈出了革命性的一步！实验有望取得快速突破！”
孙铭轩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周屿先生，你是目前已知唯一成功实现‘光暗并存’并稳定在灭世级的个体。你对光与暗的理解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恳请你，配合我们的研究，前往‘创世之脊’实验基地。你的经验和感悟，或许能极大地加速我们对‘中间介质’的理解，甚至……帮助你本人真正触及光暗融合的门槛。”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屿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周屿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几秒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孙铭轩，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启星，在哪里？”
孙铭轩等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都是一愣。
周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仿佛凛冬的寒风刮过会议室，“想要我帮忙？可以。把他交给我，让我亲手杀了他。这是前提。”
孙铭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周屿先生，我们理解你对王启星的仇恨。但是……他跑了。”
“跑了？”
“就在我们确认凌风总指挥失联后不久。”孙铭轩解释道，“王启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或许是担心失去凌风总指挥的制约，你会不顾一切地杀他，又或许有其他图谋。总之，他利用其四级超凡的实力和对A.c.b.系统的熟悉，摆脱了我们的监控，彻底消失了。我们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搜寻，至今没有结果。”
周屿死死盯着孙铭轩的眼睛，感知着他情绪和能量的细微波动。片刻后，他确定，孙铭轩没有说谎。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确实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如果王启星还在掌控中，他们或许还会以此作为谈判筹码，但现在人跑了，隐瞒毫无意义。
心中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灭，但那股刻骨的恨意却沉淀得更加深沉。王启星……就像一条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不知道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
他压下翻腾的情绪，问出了第二个，也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我女儿，晓晓，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让在场四人再次怔住，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
“你的女儿？”钱永固博士下意识地重复，“周屿先生，根据我们的记录，你的女儿周晓晓，是‘遗留者’，已经在之前的事件中……死亡了。按照处理规程，所有确认死亡的‘遗留者’遗体，都会由专门部门进行净化处理，然后火化，以防万一。”
“她没死。”周屿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回到家，我妻子告诉我，晓晓是被分局医院的人送回去的，说她的病治好了。她现在就在家里，看起来……很正常。”
“这不可能！”陈霸部长脱口而出，眉头紧锁，“‘遗留者’的状态是法则层面的扭曲，现有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好’！而且遗体处理流程极其严格，绝不可能出现遗体被送还的情况！”
孙铭轩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猛地看向秘书林雪：“立刻接通第七分局医疗中心负责人，以及后勤保障部遗体处理单位的负责人！最高权限，实时连线！”
林雪手指飞快地在随身终端上操作。几分钟后，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局长……第七分局医疗中心原晓晓小姐的主治医师李振华博士，以及后勤保障部负责当时遗体净化处理的负责人张海，两人……均在十天前，也就是樱花岛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同时……失踪了。分局内部报告显示，他们是在下班后失去联系，个人物品均未带走，初步判断为非正常离职或……遭遇不测。”
“失踪？！”孙铭轩霍然站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周屿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家里的“晓晓”果然有问题！
两个关键证人，在关键时刻同时失踪！
是谁？能在A.c.b.内部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点？带走一个“已死”的遗留者，并让她“复活”般回到家中？目的是什么？
王启星？他有这个动机和能力吗？还是……另有其人？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冰冷的真相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