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戚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冰原中跋涉了千万年,寒冷刺骨。
意识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在破碎的记忆与扭曲的幻象间飘摇。星骸的冰冷低语、诡脸的贪婪吞噬、林晚秋绝望的呼喊、还有那燃烧自身时撕裂灵魂的剧痛……这些场景交错闪现,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
但总有一点微光,在绝对的黑暗深处顽固地亮着。
那不是在意识空间中爆发的“烈日”,而是更内敛、更本质的东西——一种源于他自身意志核心的、不肯熄灭的“存在感”。它如同被投入熔炉后淬炼出的精钢内核,纵使外表布满裂痕,内里却愈发紧密、坚韧。
不知过了多久,那点微光逐渐扩大,将周围的黑暗驱散。感官如同迟滞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曾被撕裂后又勉强缝合。紧接着,是某种温暖而纯净的能量流,如同母亲的抚慰,温和地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精神壁垒,缓解着那噬魂刻骨般的痛苦。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入眼是熟悉的柔和白光和简洁的金属线条——第三分局医疗中心的观察室。他正躺在一张结构复杂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数根导管和感应探头,微凉的营养液和温和的光能正持续不断地输入体内。
“你醒了。”一个平静中带着一丝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应天戚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到王老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数据板,上面显示着他复杂的生理和精神状态图谱。
“王老……”应天戚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苏姐……她怎么样?”
他第一时间关心的仍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苏澈调查员伤势不轻,但根基稳固,经过治疗已无大碍,正在隔壁病房静养恢复。”王老推了推眼镜,“倒是你,精神本源损耗远超预估,差一点就触及不可逆的损伤阈值。幸好‘镇魂钟’的秩序余韵和你自身意志足够坚韧,才把你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应天戚沉默了一下,感受着体内那无处不在的虚弱感,以及胸口封印标记处传来的、不同于以往的隐痛。那标记似乎也因之前的过度“激活”和对抗而变得有些“萎靡”,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散发着冰冷的躁动,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沉寂”的恢复期,但其存在感却更加清晰,如同一个烙印在灵魂上的伤疤。
“那块水晶……‘祭司’……”他回忆起昏迷前的片段。
“‘星骸之核’已被总局特殊收容部门接管并封存,那处‘观星台’遗迹也被彻底封锁和净化。”王老放下数据板,语气严肃,“至于‘祭司’,再次逃脱,这是我们重大的失误。分局内部已经启动最高级别的审查程序,怀疑有信息泄露或内部协调出了问题,才导致支援未能及时拦截。”
内部问题?应天戚的心微微一沉。这意味着,敌人不仅在外面,还可能隐藏在阴影之中。
“你昏迷期间,陈锋队长和我详细分析了你们带回的信息,尤其是你描述的‘意识连接’和‘锚点共振’。”王老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基本可以确认,‘星骸之核’是‘魅影之种’乃至其背后那个星空存在,用于锁定、维持并最终‘剥离’林晚秋这个‘锚点’的关键装置。它通过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维度共振原理,同时连接着林晚秋的意识牢笼和星空深处的‘主’。”
“而你所经历的,是在极端条件下,你的意识(可能因为标记的关联,也可能因为你与林晚秋之间深刻的情感连接)被动地‘接入’了这个共振网络。你感受到的林晚秋的痛苦是真实的,那正是‘锚点剥离’过程对她灵魂的侵蚀。”
应天戚握紧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晚秋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那样的痛苦……
“我们必须摧毁它,或者切断这种连接!”他急切地说。
“理论上如此。”王老点了点头,“但‘星骸之核’结构极其复杂,强行摧毁可能引发不可控的维度崩塌,或者直接导致林晚秋的意识随之湮灭。我们需要更稳妥的方法,要么找到安全剥离‘锚点’的方法,要么……从根本上阻断那个星空存在的‘注视’。”
他看向应天戚:“这涉及到对高维法则的理解和干涉,远超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或许……那些中立的‘记录者’,或者风衣男人那样的‘观测者’,掌握着相关的情报或技术。但这需要契机。”
希望依旧渺茫,但至少方向更加明确。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恢复。”王老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时间愈合。尤其是你最后那一下‘本能共鸣’,虽然救了你一命,但也暴露了你对‘灵能共鸣’的领悟已经触及了新的层次——不再是单纯模仿外部韵律,而是开始将自身意志与存在融入环境,引发更深层次的‘同调’。”
“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危险的技巧。在你完全掌握之前,轻易动用很可能导致意志被环境同化,或者引动不可控的能量反噬。等你恢复到一定程度,我会开始对你进行针对性的引导训练。”
接下来的日子,应天戚在医疗中心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段时光。身体的恢复靠的是顶尖的医疗技术和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而精神的愈合则更加缓慢和艰难。
他不再进行高强度的训练,而是按照王老的指导,进行最基础的冥想和精神力温养。他内视自身,如同一个耐心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意识壁垒上的裂痕,梳理着那些因过度透支而变得紊乱的精神脉络。
他发现,经过“观星台”那次生死边缘的爆发和燃烧,他意识深处那轮观想的“烈日”虽然光芒黯淡,但其核心却变得更加凝实和纯粹。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象征,而是真正开始与他自身的意志本源融合,成为了他抵御一切内外侵蚀的“定海神针”。
而那种在绝境中偶然触发的、与自身及环境存在的“同调”感,他也开始尝试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小心翼翼地复盘和体会。那并非主动去“共鸣”,而是一种放下执念、让自身“成为”环境一部分的玄妙状态,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暂时失去了个体的边界,却能感受到更宏大的“流动”与“韵律”。
这种状态极难维持,稍有不慎就会从那种“融合”感中脱离出来,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成功的体验,都让他对自身、对环境、对能量的感知,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理解”。
与此同时,分局内部的氛围却并不平静。
陈锋加大了内部审查的力度,几次小范围的清洗和岗位调整在暗中进行,虽然暂时没有抓到确凿的内鬼证据,但也清除了一些可能存在隐患的环节,并揪出了几个因渎职或能力不足导致信息传递延误的责任人。整个第三分局如同一张逐渐绷紧的弓,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关于“星骸之核”和“观星台”任务的分析报告被列为绝密,只有少数高层有权限查阅。但“祭司”的再次逃脱,以及可能存在的内部隐患,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
这天,应天戚刚刚完成一次深度冥想,感觉精神又恢复了几分,医疗中心的通知屏亮起,显示陈锋前来探视。
陈锋走进病房,他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感觉怎么样?”陈锋拉过椅子坐下,开门见山。
“好多了,王老说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进行恢复性训练了。”应天戚回答道。
“嗯。”陈锋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第一件,关于林晚秋和其他六名幸存者的转移已经完成。他们现在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概念隔离’设施中,那里理论上可以屏蔽一切形式的信息和能量交换,包括‘星骸之核’可能产生的共振。这是目前我们能做的,对她最好的保护。”
应天戚心中稍安,虽然这意味着他可能很长时间都无法得知晚秋的具体情况,但至少暂时切断了敌人对她的直接影响。
“第二件,”陈锋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总局情报部门,结合‘记录者’提供的信息、‘镜湖’艺术中心的残留痕迹,以及我们这次任务的发现,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数据建模和推演。他们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应天戚的眼睛:“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观测者’(包括风衣男人和可能存在的其他个体),他们的‘观察’行为,可能并非完全随机或中立。推演模型显示,某些重大事件的节点,尤其是与你、与‘标记’、与林晚秋相关的节点附近,‘观测者’痕迹出现的概率异常之高。”
应天戚的心猛地一跳:“您的意思是……他们在有意引导?或者说,我们的经历,甚至我们的‘选择’,可能都在某种程度的‘观察’甚至‘影响’之下?”
“无法确定是‘引导’还是仅仅‘关注’。”陈锋摇了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们,尤其是你,应天戚,是这些高位存在视线聚焦的中心之一。这或许与你体内的标记有关,或许与你自身的特殊性有关,或许……两者皆有。”
这个消息比内部有叛徒更让应天戚感到一种深层次的寒意。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感觉再次浮现,只是这次,扯动丝线的可能不再是“诡脸”或“魅影之种”,而是更加神秘、更加难以理解的存在。
“那我们……”
“我们能做的,依然是尽力变强,把握住我们能把握的一切。”陈锋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无论那些‘观测者’目的为何,现实世界的存续、无辜者的生命、我们肩负的责任,这些都不会改变。不能被未知的恐惧压垮,反而要利用一切可能,包括这种被‘关注’下可能出现的‘信息不对称’,去争取主动权。”
他站起身,拍了拍应天戚的肩膀:“尽快好起来。你的力量,是我们破局的关键之一。外面的局势越来越复杂,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陈锋离开后,应天戚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体内的标记,星空的威胁,神秘的观测者,内部的隐患,晚秋的命运……无数的线索和压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但他并没有感到窒息般的绝望。
经历了“意志熔炉”的淬炼和“观星台”的生死的考验,他的内心仿佛被投入烈火中反复锻打的铁胚,杂质被剔除,韧性被提升。恐惧和焦虑依然存在,但它们不再能轻易地动摇他的核心。
他回想起“记录者”的赠言——“火炬不灭于暗夜,因持炬者心藏烈日。”
他现在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烈日并非总是高悬天际,散发无尽光热。它也可以深藏于心,在至暗时刻,化作不肯熄灭的余烬,等待着复苏的时刻。
他的意识沉入深处,感受着那轮凝实了许多的“烈日”核心,感受着那在虚弱躯体下缓缓滋生的新生力量。
路还很长,黑暗依旧浓重。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惊涛骇浪的孤舟。
他是淬火新生的利刃,是深藏烈日的持炬者。
他闭上眼,开始主动引导那温和的光能,加速修复自身的损伤。
下一次,当风暴来临之时,他将以更强大的姿态,直面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