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三秒。
紧随其后的,并非预想中的维度崩塌或能量风暴,而是一种……仿佛整个宇宙都为之失声的、诡异的“真空”。
“星骸之核”爆发的刺目强光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那块一人高的黑色水晶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从悬浮状态坠落,重重砸在收容室的合金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内部那旋转的星云彻底消散,化为一块再无任何能量反应的、冰冷丑陋的顽石。
连接着“寂静坟场”的“主连接线”在“心象星图”中彻底崩断、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那扇即将洞开的巨门缝隙,在应天戚最后模糊的感知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合拢、抹平,只留下一片深邃的、仿佛受伤般缓缓蠕动着的虚空,以及那只巨眼最后投来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外与冰冷怒意的凝视,随即彻底隐没。
笼罩在全球所有敏感者心头的那股庞大威压,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天空中,那由“观测者”投射的、冷漠的“眼睛”符号,在经历了一阵剧烈的能量扰动和明灭不定后,最终也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般,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于无形。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丝极其淡薄、却带着某种“记录终止”意味的能量余韵。
结束了?
肆虐的能量乱流平息了,刺耳的警报停止了,甚至连远方隐约传来的、全球其他“守护节点”被强行激活时引发的能量轰鸣,也渐渐归于平静。
第三分局内部,一片狼藉。收容室设备尽毁,走廊上弥漫着硝烟和能量过载的焦糊味,伤员倒伏在地,发出压抑的呻吟。
苏澈拄着能量刃,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前方那个萎顿在地、气息奄奄、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祭司”,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队员们互相搀扶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是否还有残余的威胁。
王老在技术人员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第一时间扑到监控设备前,看着上面一片混乱后逐渐趋于平稳(虽然是低水平的平稳)的能量读数,尤其是那个代表“门扉开启度”的指标彻底归零并锁定,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虚脱般靠在了控制台上。
“结……结束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指挥中心内,陈锋看着主屏幕上最终定格的、代表着全球维度稳定场已成功建立(虽然是在威胁消失后)的绿色信号,以及那彻底消失的红色倒计时,紧绷了七十多个小时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踉跄一步,扶住控制台才没有倒下,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同样写满疲惫、惊魂未定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的脸。
我们……成功了?
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无法理解的方式,阻止了那看似不可阻挡的“降临”。
但代价呢?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间特制静室的方向。
苏澈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光能的枯竭,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静室。
静室的门敞开着,门口还残留着“祭司”攻击时留下的能量腐蚀痕迹。室内,应天戚瘫倒在地,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七窍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搐,那是精神本源遭受毁灭性冲击后的本能反应。他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天戚!”苏澈冲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探察他的生命体征,同时将自身所剩无几的光能毫无保留地注入他体内,试图护住他最后的心脉与意识火种。
王老和陈锋也很快赶到。王老快速检查了应天戚的状况,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精神图景完全崩溃,意识核心濒临消散,意志壁垒……出现了永久性的裂痕。”王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但很可能……永远无法苏醒,或者……即便醒来,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应天戚了。”
苏澈的身体晃了晃,咬紧了下唇,眼中充满了悲恸。陈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苏澈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林晚秋呢?”陈锋沙哑地问道。
王老沉默地摇了摇头,调出了“概念隔离”设施最后传来的数据。屏幕上,代表林晚秋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刚才那场超越理解的意志爆发后,已然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她的身体依旧存在,但所有的脑波活动、意识信号,都已彻底消失。
“根据‘星骸之核’最后记录到的、以及天戚可能感知到的信息推断……林晚秋,以自身意志彻底否决了‘钥匙’的宿命,其存在本质……与那部分连接同归于尽。她……不存在了。”王老的声音低沉而哀伤。
为了斩断“锚点”,为了否决“契约”,为了逆转“因果”,她支付了自身存在的代价。
沉默,如同沉重的棺椁,笼罩在众人心头。
他们阻止了降临,拯救了世界(或许),却永远失去了两位至关重要的同伴。一个形魂俱灭,一个生不如死。
这胜利,苦涩得让人无法呼吸。
……
一个月后。
世界仿佛恢复了“正常”。新闻里报道着之前全球范围内的异常天象和短暂通讯中断,被官方解释为一场罕见的、大规模的太阳风磁暴活动。人们庆幸着灾难的过去,重新投入日常的生活,喧嚣与欲望再次成为世界的主旋律。
只有极少数站在金字塔顶端、知晓部分真相的人,以及像第三分局这样的隐秘守护者们,才明白这个世界刚刚从怎样的深渊边缘被拉回,以及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
“观星台”遗迹被永久封存,“星骸之核”的残骸被分割研究,古老石柱被严密保护起来。高原上的裂隙在“界碑”系统的持续作用下缓缓弥合。“祭司”在被捕后不久,便因某种诡异的能量反噬而彻底化为飞灰,未能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观测者”彻底失去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份最后的“观察警告”和“有限信息提供”,如同一个冰冷的谜题,留待后人解读。
第三分局进行了重组和扩编,吸收了更多在此次事件中展现出潜力和忠诚的人员。陈锋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要处理分局事务,还要协调全球范围内对此次事件的后续研究和防范体系的建立。苏澈接替了更多外勤指挥的重任,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果决,只有偶尔看向医疗中心方向时,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深藏的哀伤。
王老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对应天戚的救治和对“意志力量”体系的深化研究中。他发现,应天戚那崩溃的意识深处,那轮暗赤金色的意志核心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作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余烬般的火星,在绝对的死寂中顽强地闪烁着。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或许与他体内那特殊的标记,以及林晚秋最后那“断钥”意志的共鸣有关。但这火星太微弱了,能否重新点燃,无人可知。
这天傍晚,苏澈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再次来到了医疗中心。应天戚依旧安静地躺在维生舱内,依靠最先进的医疗科技维持着生理机能,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仿佛只是沉睡。
苏澈站在舱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外面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今天,‘文明碑林’的第一批信使,已经按预定程序,发射向了深空。”苏澈轻声开口,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不知道它们最终会飘向哪里,能否被谁接收到。但这至少证明,我们存在过,挣扎过。”
“世界恢复得很快,人们总是善于遗忘。但有些人,有些事,我们永远不会忘。”
她伸出手,隔着冰冷的舱壁,轻轻虚抚过他的脸颊。
“王老说,你的意志还没有完全熄灭……就像晚秋最后做的那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到,还能不能醒来……”
“但我想告诉你,无论多久,我们会等你。”
“这个世界,由我们来替你暂时守着。”
“而你……”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维生舱,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在绝望中毅然“断钥”的少女,也看到了眼前这为守护而燃尽自身的青年。
“好好休息吧。”
“在未来的某一天,无论是这个世界再次需要你,还是仅仅因为……那点余烬不甘心就此熄灭……”
“我们,等你回来。”
说完,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医疗中心。步伐坚定,背影挺拔,如同永不弯折的利刃,走向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依旧汹涌的、属于“余烬纪元”的新时代。
维生舱内,应天戚的手指,在那变幻的霓虹光影下,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